冬華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離莊

尹天曠說話的聲音不大,那幾個少年卻聽得清清楚楚,一齊朝他望去。尹天曠渾不在意地向他們回望,每一個人都匆匆對視了一瞬。

“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憶梅山莊少莊主了尹公子了?”那青衣少年說道。話雖客氣,語氣中卻帶著倨傲。

尹天曠微微一笑,在胸前搖了搖手中的扇子,說道:“大名鼎鼎可真不敢當,哪里能與名劍山莊的莫少莊主相比。”原來那莫非韓乃名劍山莊少莊主。那名劍山莊在江南一帶很是有名。收錄了不少當地名門富甲的弟子,聲勢浩大。少莊主莫非韓在當地也大有名氣,不僅劍術出神入化,且相貌英俊,可謂是江湖上的風云人物。

莫非韓從嘴角強擠出一個冷笑,說道:“不敢不敢。”隨后又有些警覺地道:“尹公子此次莫不是也是為玉螭劍而來?”

尹天曠哈哈一笑:“讓莫少莊主見笑了,在下是誤打誤撞闖到這里來的。而且這青年才俊大賽銷聲匿跡已久,這玉螭劍又如何能易主呢?”

“那青年才俊大賽雖然沒了,但江湖上一向的規則是弱肉強食,寶劍如此,美人也是如此呢。”說話的卻是紅衣少年,他說著將雙眼向廿廿瞧去,臉上掛著邪笑。

廿廿笑著回道:“我家天哥便最喜歡美人,寶劍可以不取,美人卻不能不要。這位姐姐如此國色天香,一會兒是誰贏了誰便可以帶姐姐回家嗎?”

星遠等人一聽,哈哈笑了起來。那紅衣少年微微紅了紅臉,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尹天曠笑道:“廿廿,這回你可看錯了。這位紅衣美人乃福建璇璣閣的閣主歐陽擎蒼。”

素弦抿嘴笑道:“好威武的名字,當真是人如其名呢!”那歐陽擎蒼白了她一眼。

此時,一直一言不發的紫衣少年卻開口了,對尹天曠道:“你與他們都未曾謀面,如何識得他們的身份來歷?你又能知道我是誰嗎?”他說話不緊不慢,語氣不卑不亢,倒給人一種凜然的高貴感。

那紅衣少年的臉上卻微微劃過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緊張。

尹天曠說道:“莫少莊主腰上的寶劍上刻著一個古字“意”,名劍山莊講究的是以意御劍,人劍合一。這把如意劍也在前兩年由莫老莊主傳給了莫少莊主。在下也只是隨意猜一猜罷了。”頓了頓又道:“至于這位歐陽閣主,江湖盛名已久,又是極具個人魅力的,在下也只是試著猜了猜罷了。”他說罷,上下打量了打量紫衣少年,說道:“閣下應非武林人士,而是出身皇族吧?”

那紫衣少年臉上一絲詫異一閃而過,正色道:“你又如何得知?”

尹天曠哈哈一笑,“說出來卻也不怕公子見笑,在下只是見公子的相貌與太子和漢王世子有幾分相似罷了。另外公子舉止雍容,氣度不凡。在下也只是隨口猜猜罷了。”

那紫衣少年道:“尹少莊主可真是謙遜得很呢。”原來他正是寧獻王朱權的次子朱盤燁。

星遠素弦等人對于小王爺朱瞻圻頗有反感,如今見到這位紫衣少年是皇親國戚,心中不禁也產生了些許抵觸。星遠冷冷說道:“倒真是和那位漢王府的小王爺有幾分相似呢。”

那紫衣少年似乎一點都沒察覺出星遠話語中隱藏的敵意,哈哈一笑說道:“我倒是有十幾年沒見過幾位小侄子了,不知道那個小黑炭頭最近可好?”

此語一出,眾人頓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小黑炭頭,”素弦想到朱瞻圻黑亮的膚色,掩嘴笑道,“這個名字倒是挺別致的。”

朱盤燁接著道:“這小子小時候就一直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我們都叫他燒不熱的黑炭頭。”

廿廿好奇地問道:“你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卻叫太子和小王爺侄子?”

朱盤燁向廿廿擠擠眼睛道:“你別看我年紀小,我輩分可大呢。當今皇帝可是我的堂兄長,這些個小黑炭頭,小老夫子,自然就是我的一群小侄子。”

星遠見這位世子沒有一點架子,說話又十分可喜,不由對他產生了一絲好感。笑著問道:“那這小老夫子又是誰?”

朱盤燁故作神秘地探過頭去沖眾人轉轉眼珠:“你們猜。”

廿廿微笑著試探道:“是太子嗎?”

朱盤燁用手指連連指著廿廿道:“你也被他折磨過是不是?”語氣中滿是同情。

廿廿抿嘴笑道:“倒也沒有……”

還未待廿廿說完,朱盤燁又接著說道:“那個小朱瞻基,小小年紀就滿口的仁義道德,禮教廉恥,做事情一板一眼的,當真和他那個胖子老爹一個樣子,一點都不像皇四叔。”

“請問令尊是……”尹天曠問道。

朱盤燁將頭靠近尹天曠的一側,低聲道:“我爹啊,就是那個被搶了朵顏三衛又被發配到邊疆的倒霉王爺。”說完,沖著尹天曠無奈又玩鬧般地笑笑。

尹天曠恍然地點點頭,一時卻不知說什么好。那寧王朱權多次會合諸王出塞作戰,以善于謀略著稱。卻不料被自己的好哥哥朱棣連哄帶搶,奪走了自己最精銳的部隊“朵顏三衛”,朱棣即位后又被打發到了偏遠的南昌。從此以后,寧王朱權終日韜光養晦,并建造書齋一間,彈琴讀書于其間。

尹天曠自然深知這段淵源,對于一個在權力斗爭中失勢的王爺,他表示同情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只得淡淡地一笑,說道:“聽聞王爺新近得了一把‘中和’琴,乃曠世的寶琴,不知何時能有緣一見啊!”

莫非韓等人并不在意朝局之事,對于琴棋書畫之類更是嗤之以鼻,只關心玉螭劍的下落,見朱盤燁和尹天曠等人一直閑聊,不由得有些不耐煩。那白衣少年道:“咱們還是趕快去找玉螭劍吧。”他說著,看了看漸漸浸入霧氣中的梨樹林,身上竟有些微微發抖。

“你很冷嗎?”廿廿看出白衣少年的異樣,關心問道。

“不用你……”那白衣少年本來很不耐煩,但“多管閑事”四個字還未出口,一轉身看到廿廿俏生生地站在夕陽下的模樣,口里立刻軟了下來:“這位漂……好心的小姑娘費心,在下沒事的。”

這白衣少年卻是威虎堂少堂主白玉珩,那威虎堂也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幫派,且與名劍山莊是姻親之家,算起來這白玉珩乃是莫非韓的堂弟。

幾人心中一直都惦記這玉螭劍。莫非韓向尹天曠拱拱手道:“在下幾人擅自而來,實是有些唐突,不知是否可以勞煩尹少莊主幫忙引薦一下,我們兄弟幾個也好可以向駱莊主告個罪。”

尹天曠聽了,不由嘿嘿笑出了聲。白衣少年白玉珩立刻沉了臉道:“你笑什么?是笑我們幾個身份低微,不配見這離莊的莊主嗎?”

星遠早就看這個白玉珩不順眼,瞪了眼睛就要還嘴,卻被尹天曠一把攔下。只聽尹天曠不緊不慢地說道:“各位少俠都是出身名門,在下如何敢輕視。只是剛剛莫少莊主讓在下幫忙引薦這離莊莊主,殊不知在下在此處盤桓了月余,卻從未有緣與莊主一見。所以莫少莊主所請,估計在下是不能勝任了。”

此話一出,眾人不由面面相覷。

星遠私下對著尹天曠小聲道:“這個什么莊莊主的架子也忒大了,連公子都不見?您莫不是哄他們的吧?”

尹天曠白他一眼,沒有再理星遠,見莫非韓等人的神情似信非信,于是說道:“承蒙駱莊主款待,在下這次叨擾了幾日。只是這幾日中來來去去的就只是那幾個哭喪著臉的仆人,并未見過莊主真容。在下也素來聽聞莊主喜清靜,也就不敢打擾……”

這時卻只聽廿廿有些失望地說道:“我也好想見一見這位莊主啊……”

尹天曠立刻轉過身來微笑著問道:“我的小廿廿是因為聽了人家說這離莊的莊主是一位曠世的美男子,所以要見一見嗎?”

碧簫聽了這話,沒見廿廿怎么樣,自己卻微微紅了臉。

廿廿輕輕地搖了搖頭,幽幽地說道:“之前天哥說這位莊主為情所傷,才隱居在這深谷之中,并收留了許多像他一樣的傷心之人。我只是好奇他究竟經歷過怎樣的故事,才會這般絕望。”

此話一出,眾人皆默然。玉劍俠當初在江湖上的名頭雖響,但銷聲匿跡之后卻并無甚人關心其下落。莫非韓等人此來也只是為了那把玉螭劍而已。

“若有一天你離開我了,我也會像他這樣吧……”尹天曠望著那如雪花紛飛般的梨花林,幽幽地說。(一語成讖)

廿廿只覺得心中莫名一痛,不知為何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尹天曠見狀,忙伸出手幫廿廿擦干眼淚,笑著說道:“小傻瓜,天哥在和你說笑呢。廿廿怎會離開天哥呢!”

廿廿的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憂傷,輕聲說道:“別說要離開天哥,這件事廿廿就算只是心里想一想就好難過。”她說著,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尹天曠:“天哥以后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好不好?”

尹天曠一把將她攬進懷里:“天哥說錯了,天哥以后再不說了,再不說了……”兩個人在這里說著情話,竟是將周圍的人都當成了空氣。

這時,只聽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打破了這有些尷尬又有些奇怪的氣氛。那些正自渾身不自在的眾人忙抬起頭去看咳嗽之人,原來正是寧王府的世子朱盤燁。那朱盤燁尷尬地笑了笑,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為難地囁嚅了半天,這才說道:“我只是……只是……嗓子有些癢癢,兩位繼續……”

歐陽擎蒼等人一聽,不由泄了一口氣,翻了翻白眼。倒是尹天曠似乎就當什么都沒發生,問道:“幾位少俠都是為了玉螭劍而來,卻不知世子卻為何而來?”

朱盤燁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家中一個婢女走失了,在下出來找找,順便散散心……”眾人一聽,便聽出了其中關節。歐陽擎蒼拉著長音、拋著媚眼說道:“想不到小王爺也是一位風流少年呢!”

白玉珩、莫非韓和星遠等人臉上的表情則似笑非笑。

朱盤燁見眾人神色,忙道:“不是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話音還未落,只見一個白衣女子走了過來,款款向眾人行禮道:“莊主有請。”

莫非韓等人相互對望一眼,心中各懷心思,卻都是默然不語。廿廿興奮地叫了一聲“天哥!”尹天曠向她笑笑,卻也沒有說話,心中微微升起一絲警惕。

那白衣女子在前面帶路,一行人隨著她穿過梨花林,眼見來到了峭壁邊上,向周圍望去,除了那一片如白色焰火般開得絢爛無匹的梨樹花,周圍并無什么莊子房屋,而眼前就是斷壁高崖,已然無路可走。

眾人心中奇怪,一眾人等不由都將手放到腰間的佩劍之上。

只聽那婢女不緊不慢地說道:“各位少俠,這邊請……”她說著,指著懸崖壁上的一處。眾人這才發現那崖壁上竟然鑿出了一行臺階,只是那臺階極窄,剛剛夠兩只腳并排的寬度,旁邊也并沒有圍欄。那行臺階一直通到峭壁之上,又陡又長。

星遠冷笑道:“莊主不想見我們,說一聲就好,誰也不會強自叨擾。這可真算是見上一面,難比登天了。”

其他人也都面露難色,只有尹天曠一人對那婢女拱拱手,客氣地道:“勞煩姑娘帶路了。”

廿廿望著高聳陡峭的崖壁對尹天曠道:“天哥,這莊主住的地方還真是特別……”

尹天曠笑道:“那天哥就帶你上去玩玩。”

還未等廿廿回答,他便一手攬住廿廿的腰,自那臺階上疾步而上。廿廿只看到那眼前的梨花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懸崖下的眾人也都漸漸縮成了一個個小黑點。不一會兒,尹天曠將廿廿放到地上,兩人放眼看去。懸崖半腰上,竟然建著一個極大的露臺,露臺里面,在石壁之內竟是一個極大的廳堂,深深嵌進懸崖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