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華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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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摻著朱瞻基回到乾清宮。其實朱瞻基只是背上被扎了一刀,腿腳又沒受傷,哪里便需要別人攙著走路了,但他故意裝出虛弱的樣子,半靠在廿廿身上,入鼻只覺一陣陣馨香。

回到寢宮,朱瞻基屏退眾人,只留廿廿一個人在身邊。朱瞻基趴在床上,廿廿一會兒問他口渴不渴,要不要喝茶;一會兒又問他冷不冷,要不要手爐。朱瞻基卻一把抓住廿廿的手道:“我只要你一個人便夠了。”

廿廿被他這一下抓得猝不及防,下意識地想縮回手來,卻被朱瞻基緊緊抓著,心中又覺得對朱瞻基有愧,便也就由著他了。

“過年之后,我們便成親,好不好?”朱瞻基抬頭望著廿廿,滿眼期望。他只覺得廿廿的手心潮乎乎的,微微出著汗,不由握得更緊了。

廿廿只是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她一直想尋找的那個白色的影子似乎也只是個影子罷了。而眼前這個男人,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個人,第一時間只想著要保護自己,即使冒著生命危險。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都會感動的吧。

廿廿輕輕點了點頭。朱瞻基欣喜若狂。

天上一直飄著細雨,凄冷的空氣絲絲侵入心骨。到處都是一片潮濕與泥濘,還有無邊的冷寂。尹天曠的心情也似這陰沉沉的天空,既空曠又陰冷,沒有一絲陽光。

他來到安南軍的駐地,此時安南兵因攻得了昌江城,又搶奪了不少女人和錢財,正彈冠相慶,相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入夜時分便一個個酩酊大醉,鼾聲四起。

尹天曠毫不費什么周折便進入了安南兵的駐地,找到了黎利的王帳。此時黎利正獨自一人借著燭火看戰地圖,見到尹天曠進來并未露出驚訝之色,反而鎮定地看著尹天曠,雙目閃爍著jing光。

“金面大俠。”還未待尹天曠說話,黎利便首先開口。

尹天曠朝黎利望去,只見他身材干瘦,臉色黝黑,單眼皮,鼻梁微塌,這副長相在安南之地是再普通不過了,只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閃爍著似乎能夠望穿人心的光芒。

“你認得我?”尹天曠眉頭微皺。

“若不是金面大俠守昌江城數月,這城池早就被我軍攻破了。黎某怎會不識。”黎利說道。

“你若識得我,便也應知道我今日為何而來吧。”尹天曠雙目冷峻地看著黎利。

“你是要為這昌江城的百姓報仇?”黎利目光灼灼地回視著尹天曠。

尹天曠嘴角掛上一絲輕蔑,“這全城的百姓與我何干,我只為一個果兒。”

“果兒?”黎利皺緊眉頭,他怎會猜得到尹天曠會為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來專程要自己的性命,“看來這個果兒與金面大俠淵源不小啊。”

“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尹天曠冷冷說道,“這攻城略地乃兩地將領之事,你們如何連一個小姑娘都不放過?”

“哼,”黎利冷哼一聲,“寧做太平狗,不為亂世人。兩軍交戰,死幾個無辜百姓不是最平常不過之事嗎?當年你們的明太祖起兵之時,還有后來的靖難之役,你們現在的大明王朝不就是在尸骨堆上建起來的嗎?”

尹天曠心中一怒,“刷”地一聲拔出劍來,直指黎利的喉嚨。“你自己沒有女兒嗎?”

黎利輕蔑地一笑:“有又如何,這場戰爭誰又能幸免于難。我的女兒早在多年前就被作為人質押入大明的皇宮去了,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說著,突然雙目凜凜地瞪視著尹天曠,低聲說道:“今日,你可以殺了我,但只要還有馬騏這樣暴虐的官吏在,我們安南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黎利站出來,你殺也是殺不盡的,只會讓這場戰爭越拖越久,讓這里的百姓越死越多!”黎利說到激動之處臉上青筋暴起,一雙眼睛閃著凜凜的光。

忽地,只見一陣血光濺起,黎利只覺得臉側一涼,緊接著一陣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淌而下,直流到了脖頸之中,這才感覺到一陣鉆心的疼痛。他伸手一摸自己左側的臉頰,空落落的,已然不見了左耳。

“這場戰爭是歷史大勢,憑我一己之力自是阻止不了,我也無心想要去管這些閑事。但果兒的仇必是要報。今日,便要了你一只耳朵。”尹天曠說完,收劍入鞘,轉身走出軍帳,不一會兒便消失在無邊的黑夜和凄風冷雨之中。

尹天曠回到之前的農戶家去找李忠。卻被告知李忠的傷稍稍有些好轉后便徑自離開了。他又回到昌江城找了果兒的尸首好好安葬。忽地,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天地之大,竟茫茫然無歸處。

“還是回憶梅山莊吧。”尹天曠心中默念。至少,那里還有廿廿的影子。

這一路上依舊是戰火頻仍,百姓離散。尹天曠卻沒有再多看一眼。

這一日來到安南與大明的交界處,已然入夜。此地崇山峻嶺,地勢險峻異常。這幾日依舊是陰雨連綿,腳下濕滑不堪。尹天曠獨自走在密林之中,不時聽到陣陣鳥獸的叫聲。他正想著找個山洞落腳休息,忽地只聽到前方有打斗和爭吵之聲,說的都是安南話。

尹天曠不欲多管閑事,視而不見般繼續向前走。忽地只聽一個漢人的聲音高聲道:“你們今日便殺了我罷,我大明定會搬師前來,平定你們這些宵小之徒!”這話卻引起那些安南人的一陣笑聲:“你們的大帥王通正與我們的平定王議和結盟,而且送給了平定王好多奇珍異寶,就差下跪求饒了。會因為你一個小小的書生再生戰事?你做夢吧!”說著,眾人又哈哈大笑起來。

尹天曠聽了他們的對話立刻警覺起來,因為,那漢人說話的聲音正是這段時間他最熟悉不過的——說話之人正是李忠。

尹天曠快速飛奔過去,又聽到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卻未聽到李忠哼了一聲。待到近前,只見十幾個安南兵正圍著李忠一人,肆意暴打凌辱。尹天曠也不多廢話,拔出長劍,月光下,只見劍光閃了幾閃,幾個安南兵便瞬間倒下,剩下的幾人見來者不善,紛紛逃走了。

尹天曠也不再去追,蹲下身去檢視李忠的傷勢,翻出隨身帶著的傷藥欲為他包扎。卻只見李忠沖他擺了擺手,虛弱地說道:“不必了,我自知命不久矣,拜托你一件事。”

尹天曠握著李忠的手,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只聽李忠虛弱地說道:“兵敗之后,王通為穩住局勢,假意與黎利議和,暗中卻派我回朝稟告,搬師救援。只是……咳咳……”他說著,劇烈地咳嗽起來,過了好久,才漸漸平復,又繼續道:“我路上遇到了些意外,估計是無法回大明搬救兵了,只求……只求金面大俠能代我面見皇上,請朝廷派兵增援。”

尹天曠聽到這里,猶疑了一下。他此時早已心灰意冷,不愿再摻和這世事紛爭,更不愿再和朝廷有什么瓜葛。但李忠卻又是自己這段時日以來有著生死交情的兄弟,臨死所托,如何能不應?因此,他只遲疑了一下,便又點了點頭。

那李忠欣慰地一笑,忽地仰天大聲吟誦道:“萬里孤城久困時,腹中懷奏請王師。紅塵失路風霜苦,白日懸心天地知!”說完,只覺心事已了,哈哈一笑,便溘然而逝。

只聽到林中飛鳥一陣凄鳴,緊接著撲棱棱翅膀飛走了,空余一片肅殺與寂寥。

正月十五日,廿廿與朱瞻基大婚。

雖說冊封的是皇貴妃,但禮儀建制與皇后別無二般,冊寶俱全,只是一個頭銜的區別而已。但對于朱瞻基來說,皇后、皇貴妃、甚至只是之前的“廿廿姑娘”,又有什么區別呢?這些也只是說給其他人聽的而已。但朱瞻基依舊要說給其他人聽,要將自己能決定的最尊榮的一切都給廿廿,因為這就是他對廿廿好的方式。當然,這自然是天下所有女人都求之不得的,但廿廿卻并未放在心上。

冊封皇貴妃是大事,一般都會經過充足準備。朱瞻基卻在廿廿答應之后一個多月后便舉行冊封大典,并非是由于草率,而確實是迫不及待。

這日天色還未破曉,冊封皇貴妃的儀仗隊、樂隊便在奉天殿內列陳待命。內官設皇貴妃受冊位及冊節寶案于宮中,設香案于殿上。

待得天色大亮,正副使及百官魚貫而入。三聲鼓響后,朱瞻基身著吉服來到奉天殿。禮部官奉冊寶,各置于案。樂作,百官向皇帝拜了四拜,樂止。承制官奏發皇貴妃冊寶,承制訖,由中門出,降自中陛,至宣制位,曰“有制”。此時,廿廿頭戴九龍四鳳冠,身著祎衣,由禮官引著緩緩走至殿上,南向而立,又由禮官攙扶著屈膝而跪。承制官站在大殿之上,宣制曰:“朕承天序,欽紹鴻圖。經國之道,正家為本。夫婦之倫,乾坤之義。今冊廿廿為皇貴妃,命卿等持節展禮。”宣畢,將冊寶交于廿廿手中。廿廿雙手接過,叩首謝恩,再由禮官攙扶著緩緩站起。

整個冊封儀式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了廿廿身上。廿廿的身世是頗有些傳奇色彩的,再加上朱瞻基的異常寵愛,早已在皇親國戚乃至百官大臣中成為諱莫如深的談資。如今,這些大臣親眼見到廿廿的本人,心中不約而同地都在慨嘆:“怪不得。”

朱瞻基的目光自然也一直纏繞在廿廿身上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經歷過血雨腥風的戰場,也曾被蒙古人擄走命懸一線,他也曾親臨登基大典,威嚴繁華,百官朝賀。但他卻從未像現在一樣激動過,也許是因為過去的種種對于他來說,早已是上天安排好的,無論他愿意不愿意,喜歡不喜歡,都是命中注定的要接受。而其他東西,只要是他想要的,都無需多言,便早有人爭搶著獻上。只有廿廿,埋在他心里很久,也是第一次,他需要靠自己的努力,千方百計地才有了今天這場“大婚”。他的內心竟如第一次做新郎一般,激動、欣喜,又萬分期待。

尹天曠牽著一匹瘦馬,經過月余馬不停蹄的跋涉,這一日終于來到京城。他心中一直記得李忠臨終時的那句詩:紅塵失路風霜苦,白日懸心天地知。這種愚忠,在之前他肯定會覺得可笑。如今,他雖然心中也并不認同,卻會對這份擔當肅然起敬。他從未想過為朝廷,為百姓,他只想為廿廿,為自己。他之前的江湖,無論是昆侖派還是駱駝幫,無論是西域還是中原,都是爭名奪利勾心斗角,他自己的念頭也只是想在這弱肉強食的江湖中俾睨群雄,為憶梅山莊贏得一席之地而已。他與人交往,都掂量著利益,計算著權謀,從未與誰真心相交,赤城相待。而如今,李忠對他以生死相托,他也第一次為了一個人赴湯蹈火。也許,李忠是他這輩子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兄弟”。雖然,他甚至不知道尹天曠的名字,只是叫他“金面大俠”。

進得京城,眼前處處還是當年熟悉的景致,只是時隔年余,早已物是人非。尹天曠牽著那匹瘦馬,朝著紫禁城走去。眼前的光景卻越來越熱鬧。只見處處紅綢飄蕩,張燈結彩,鑼鼓喧天。百姓們都站在街道兩旁,興致勃勃喜氣洋洋地看著熱鬧。

“聽說這次皇上冊封的這位皇貴妃長得似天仙般漂亮。”

“那是自然,也難怪這貴妃的冊封大典,比皇后還要熱鬧隆重。”

“這要是再為皇上生個一男半女,怕這后位便是要換一換了。”

“是呀,這太廟祭祀的禮節是只有皇后才有的,如今這皇貴妃祭祀太廟,可見這位新人在咱們這位年輕皇帝心中有多金貴。”

百姓們的這些閑談似輕風般撲入尹天曠耳中,可他卻渾不在意。他對皇上娶了誰,長相如何,皇后是誰漠不關心。他心中只是不由回想起那日在南京城臨溪姑娘的紫云樓與朱瞻基見面時的情景。當時朱瞻基還是太子,年紀輕輕卻在與朱高煦的斗爭中隱忍多年。他當時便看出這位年輕皇帝的不簡單。相比之下,那個只會殺人斗狠的朱瞻圻便顯得稚嫩很多。

這些事情雖然只是隔了一年有余,但如今在尹天曠回想起來,卻仿佛隔世一般。他不愿多想,牽著馬向紫禁城方向走去,卻正遇到新冊皇貴妃的儀仗自皇宮向太廟方向而去。而那富麗堂皇的車輦之中,坐的正是廿廿。

兩人相向而行,又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