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皇上宿在了延禧宮,這消息似這早春的風一般,無處不到。皇宮里到處都在傳,東察合臺汗國可汗送來一個西域美女,甚得皇上寵幸,皇貴妃眼看就要失寵了。只是這傳聞終究是還是后宮那些爭風吃醋的女人心中所愿所想罷了。她們此時心中嫉恨廿廿,巴不得有人奪了廿廿的寵愛,孰不知不論換作誰,只要得了皇上的專寵,她們總是要恨之入骨的。她們恨的并不是某一個被皇上寵幸的女人,而是皇上對自己的漠視罷了。
且說第二日朱瞻基在延禧宮醒來,只感到頭痛欲裂。她向周圍望了望,入眼盡是煙紫色的帳幔,覺得有些陌生,輕輕拍著自己的腦袋,微微皺起眉頭。這時小德子小跑著跑了過來。本文來源:我來讀。低聲道:“皇上,您醒啦!奴才伺候您更衣。”
“朕這是在哪兒?”朱瞻基微蹙著眉頭說道。
“皇上您忘啦?”小德子陪著笑道,“您昨天新封了東察合臺汗國的公主為順妃,賜住延禧宮,昨天您就宿在了延禧宮。”
朱瞻基聽了這話,瞬間沉默了。一邊穿著衣服,一邊頭也不抬地對小德子道:“永壽宮那邊有沒有差人來問?”
小德子有些尷尬地一笑,一邊幫朱瞻基整理衣衫,一邊說道:“這幾日皇貴妃娘娘身子有些不爽,怕是沒顧上。”
朱瞻基低低“嗯”了一聲,說道:“吩咐張太醫,少給皇貴妃開些藥吧。她身子弱。可能受不住這樣滋補。”小德子答應一聲,已然幫朱瞻基穿好衣服。阿依慕又送來漱口和凈面的水。
朱瞻基這才仔細看了看阿依慕,見她依舊穿著回族衣服,頭戴面紗,便道:“你以后在宮中便穿你自己的家鄉衣服便可,”頓了頓,又道,“你可會做西域的飯食?”
阿依慕點點頭道:“會一些。”
朱瞻基道:“皇貴妃對異族的飯菜很感興趣,你這幾日可以做一些給她送去,順便陪陪她,她自己在宮中很是寂寞。”他說最后這句話時,語氣中帶著幾分悵惘。
阿依慕道:“皇上對皇貴妃娘娘真是用心。”
朱瞻基卻沒有回應。李玥柔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我來讀,接著再看好方便。洗漱完畢后,頭也不回地便走了。小德子跟在朱瞻基后面,殷勤地道:“皇上要去哪兒?要不要擺駕永壽宮?”
朱瞻基轉過頭,死死地盯著小德子一張賠著笑的臉,氣呼呼地哼了一聲道:“朕為什么要去永壽宮?朕后宮這么多美人,為什么每天都要去永壽宮?她不是說朕高興就好嗎?朕就高興每天去不同的妃子宮里,朕還要挑更多的美人進宮伴駕。她喜歡一個人種她的梅花就讓她種梅花,喜歡想她的天哥就讓她想她的天哥!”小德子聽了,一句話也不敢說,只得涎著臉賠笑。
朱瞻基坐上龍攆出了延禧宮,徑直來到乾清宮。此時,早已過了上早朝的時間。朱瞻基自登基以來,一直勤勤懇懇,耽誤上朝,除了和廿廿大婚那幾天,這還是頭一次。
朱瞻基依舊覺得頭疼,吩咐小德子端茶來。他平時酷愛龍井,廿廿又別出心裁地用梅花來熏茶,制成梅香龍井,更是讓朱瞻基愛不釋手,每日里非此不飲。不過今日這茶碗剛剛送到嘴邊,一股淡淡的梅花的香氣伴著龍井的味道撲鼻而來,朱瞻基卻只覺得心中一酸。
其實他曾經反復盤算過,即使廿廿心中一直存著那個人的影子,只要她能時時陪在自己身邊,便也心滿意足了。
但人心真的是永不知滿足,得了她的人,便想要她的心。
朱瞻基只在茶碗中啜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拿起奏章開始批示奏折。
“皇上,該用膳啦!”小德子輕聲喚道。桌子上已擺滿了各色點心小菜和粳米粥。
朱瞻基連頭都不抬。本文來源:我來讀。說道:“朕不餓。”只是他雖然雙眼盯著奏折,卻真又能讀得進多少?陽光,自鏤空的窗欞灑進大殿,將那金燦燦的龍椅,和龍椅上坐著的身著明黃色龍袍的朱瞻基都映照得有幾分不真實。
此時,忽地有人進來報道:“啟稟皇上,張太醫在殿外求見。”朱瞻基心中一沉,忙道:“快宣!”說著,就想從龍椅上走了下來,但心中一轉念,又忍著坐了回去。
只見張太醫走進殿來,甩了甩袖子,雙膝下跪行禮道:“臣張末謙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瞻基故意看都不去看張太醫一眼。雙眼依舊盯著奏章,不緊不慢地道:“有什么事嗎?皇貴妃的身子又有什么不爽嗎?”
那張太醫回道:“回稟皇上,皇貴妃的身子并無大礙。”
朱瞻基聽到這里,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來,臉上卻微微皺起了眉頭,有些不耐煩地道:“既然沒事,這么大驚小怪地來做什么?以后皇貴妃的事情不用大事小情都來稟告,朕沒那么多閑工夫。”
這段話說的張太醫瞠目結舌,張嘴嘎巴了半天,才試探地問道:“啟稟皇上,今日,微臣早上為皇貴妃診脈,查知——娘娘有喜了——不知,這算不算大事……”
張太醫話音還未落。李玥柔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我來讀,接著再看好方便。朱瞻基“當”地一聲便將奏折扔到桌上,似一陣風般從龍椅上小跑了下來,頭也不回地對小德子道:“擺駕永壽宮!”
永壽宮中靜悄悄的,廿廿因有孕犯懶,懨懨地躺在床上,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大紅色的帳幔,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實她是并不喜歡大紅色的,但自從被封了皇貴妃后,永壽宮里的一切擺設和她穿的衣服都按照朱瞻基的意思變成了大紅色。
朱瞻基見永壽宮里沒有一點動靜,急匆匆到了門口,卻小心翼翼地放慢了腳步,輕手輕腳走了進去。小德子想要傳話“皇上駕到”,也被他阻止了。
執事的宮女太監見了朱瞻基,都趕忙躬身行禮,欲呼“萬歲”,朱瞻基卻怕打擾廿廿休息,用眼神制止了,擺擺手讓他們下去。
“碧薇,不知道為什么,我這幾日特別想吃梅子。我記得我之前好像從哪里吃過一種腌制過的梅子,酸酸甜甜,味道特別好。宮中的蜜餞都沒有那梅子好吃。只是……”她頓了頓,語氣中帶著幾分失落,“只是我再記不起從哪里吃過了,也再嘗不到那個味道了。”
朱瞻基聽到這里,心中一顫,忙走近去說道:“朕去南方時,嘗過南京郭記做的蜜餞,甚是好吃,朕差人去給你買點腌梅子回來。”朱瞻基說著,快步走到廿廿床邊,挨著床沿坐下,滿目憐愛地望著這個一直陪在他身邊卻依舊讓他魂牽夢繞的女人。
“南京?”廿廿微微蹙著眉頭,似乎回憶著什么,朱瞻基怕她想起什么。本文來源:我來讀。忙又說道:“京城王記的蜜餞也很不錯,朕做皇太孫的時候經常偷偷溜出宮去,有時候便到他家去買零食,只是要排很長的隊。”
廿廿莞爾一笑:“皇太孫也要排隊?”
朱瞻基許久沒見過廿廿的笑容,此時她這一笑,真似這冬日的陽光般溫暖,不由看得有些愣了。
這時,廿廿突然捂住嘴嘔了起來。朱瞻基忙招呼人道:“快,快拿缽盂過來!”孫碧薇早就已將缽盂準備好了,趕忙端了過來。廿廿對著那缽盂只是一陣干嘔,卻并沒有吐出什么。
“娘娘從昨天晚上到今早都沒怎么吃東西。只是這樣一陣陣地干嘔。又吐不出什么。”孫碧薇的語氣里帶著心疼,但在朱瞻基聽來,卻是對自己的嗔怪。這兩日,廿廿因為懷了自己的孩子寢食難安,而自己卻在其他女人的房間里喝得爛醉。他心中不由萬分自責。
“快去找張太醫過來!”朱瞻基并非第一次做父親,此時胡皇后已然為他誕下一位公主。但此時的朱瞻基卻頗有些手忙腳亂,似初為人父一般。
不一會兒,張太醫便急匆匆地趕來了。跪在地上隔著簾子為廿廿診脈。朱瞻基在一旁站著,秉神凝息,生怕打擾了張太醫診斷。
其實張太醫一早已替廿廿診過脈,也開過安胎藥了。此時卻越發裝出一副專心致志細心的樣子。李玥柔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我來讀,接著再看好方便。又細細詢問了這幾日廿廿的飲食和睡眠等情況。這才起身對朱瞻基回復道:“稟皇上,皇貴妃娘娘身子并無大礙,只要這幾日靜靜在床上將養,再吃上臣開的安胎藥,便無大礙了。”
朱瞻基皺著眉頭說道:“沒有大礙,怎么會吃不下東西呢?不吃東西,身子怎么能吃得消,怎么能保住胎呢?”
張太醫耐心地說道:“這都是正常的害喜的反應,并無大礙,臣在方子里再加一些止嘔和促進食欲的藥便好了。”
朱瞻基點了點頭,又意味深長地看著張太醫道:“之前的藥現在不宜再吃的,該停就停了吧。”
張太醫慌忙答道:“是是是。”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永壽宮的炭火再加一倍,即日起皇貴妃免去向太后和皇后請安之禮。”朱瞻基高聲說道,“另外廣招各地的廚師試菜,只要能讓皇貴妃娘娘吃得適口的,便可留在宮中,朕重重有賞。”
而此時,廿廿躺在帳幔后面,只覺得外面的人和事都好生聒噪。她在心中默默地想著:“我是要做娘親了嗎?我的娘親又是誰?”想到這里,不由又頭痛起來。
忽地,只見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跑了進來,跪倒在朱瞻基面前道:“啟稟皇上,安南黎利進表。”說著,將一個黃澄澄的奏本舉過頭頂。小德子上前幾步接過,躬身送到朱瞻基手中。
朱瞻基看了看奏表,本來容光煥發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原來此乃黎利請和與請求立陳氏后人為王的奏表,而沐晟與柳升那邊戰況僵持的奏報也接連到達朝廷。朱瞻基馬上要召集群臣商議此事。他于是走到廿廿床頭。本文來源:我來讀。溫和地說道:“廿廿,朝中有事,朕先走一步,晚些再來看你。”
廿廿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木訥,雙眼中沒有絲毫不舍。朱瞻基心中一酸,卻也無暇再想什么,便匆匆走了。對于他來說,和廿廿的日子還有以后的天長地久,而安南的事情卻是當下便要決斷。
這朝堂之上,吵得熱熱鬧鬧。此時雖尚處春寒時節,但朱瞻基坐在乾清宮的御座之上,只覺得燥熱不已。安南久亂不治,朱瞻基即位以來便派兵平亂,耗費了大量兵力與錢糧,至今已兩年有余,若自此撤兵,則這兩年犧牲的無數將領耗費的無數錢財即功虧一簣;但若再這樣繼續僵持,則有可能因小失大,讓本就因朱棣南征北戰而耗費的國庫繼續虧空。何況朱瞻基雖一直跟著祖父朱棣四處征戰,但對于父親朱高熾寬厚仁和、休養生息的治國之策卻更加認可。
是戰。是和,此時確實萬難決斷。
英國公張輔見朱瞻基緊鎖眉頭,站出來說道:“將士勞苦數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這個局面。黎利為人狡黠,此時議和定然是緩兵之計,這時更應該增派兵力,斬草除根,以免后患!”
這時只見一個身材微胖、面目黝黑的老者站出來附和道:“就這樣毫無理由地放棄了我們的屬地與賊人黎利,豈不是示弱于天下?我大明的顏面何在?國威何在?”說話的正是蹇義夏原吉。
夏元吉話音剛落,只見一個身材瘦小、臉色焦黃的老頭子跳出來,紅著臉道:“當年太宗皇帝在位時,便意欲立陳氏后人為王,只是遍尋不到,這才在安南設置了郡縣。如今擬立陳氏后人為王。李玥柔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我來讀,接著再看好方便。不正是合了太宗皇帝的初心嗎?這是盛德之事,何謂無名!況且漢棄珠崖,前史為榮。何謂示弱!”那老頭說著,深深向朱瞻基拜下,說道:“愿陛下今日明決。”說話的正是楊士奇。
朱瞻基聽了眾人的議論沉思不語,沉吟了一會兒,又轉頭問楊榮道:“楊大學士以為如何。”
只見楊榮捋了捋下巴下的一撮灰白色的小胡子,上前一步說道:“自永樂年間大肆用兵,至今國力尚未恢復,百姓也依舊困頓未得足夠的休養生息。臣愚見,不如順勢應允了黎利求和之請,禍事變為了福事,將領和百姓也可再免遭征亂之苦。”
朱瞻基依舊沉默不語,心中難以決斷。正思慮間,忽地只聽門外太監報道:“蒙古國孛羅王子求見!”
朱瞻基一聽,心中倒稍稍松了一松,對眾大臣道:“各位暫且退下,此事后面再議。”眾人領旨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