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行宮內,皇帝和晉陽公主宴請一眾下屬,臺下舞女舞姿曼妙,不遠處有樂官奏著繾綣悠揚的曲子。
孟簡使勁掐著自己,才不至于讓自己瞌睡。
他小心翼翼抬頭望一眼今上,還是覺得今上美姿儀,比壽陽公主好看多了。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
皇帝舉杯朝林玄籍道:“卿,你已經派人馳援開河關了?”
“臣有罪。”林玄籍起身請罪。
皇帝忙擺擺手,笑道: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愛卿,你做的很好嘛。我看了平城奏報,當地未發生流民情況;且我知道你仕起于開河關。”
‘噗通’一聲,林玄籍跪下,泣道:“請陛下降罪。”
皇帝給嚴總管使了個眼色,嚴總管忙快步走過去把林玄籍扶起來。
皇帝安慰道:
“卿獻上的這個《西域記》,我看了之后覺得大開眼界,放眼望去,本朝只有你對這些戎狄了如指掌,你的謹慎是對的。”
“陛下折煞老臣了。”
“愛卿就跟著我出雁門,好好跟我講講《西域記》。”
“是。”
“對了。”皇帝話鋒一轉,“領兵的是誰?”
孟白商一顆心懸起來,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緊緊攥著,背后生出細細的冷汗。
“是當地一個叫戚保三的,他跟著騎都尉征戰殺伐,很是經驗老道。”
“你沒有派林氏子弟去呀?”
林玄籍嘿嘿笑了兩聲,道:“族中一個不成器的十三歲小子跟了去。”
按照律令:十五歲為丁才能上戰場,十三歲的只能塞進去當跟班,但不能報軍功,這種事在貴族中時常發生。
比如嚴度帶著嚴不疑入軍時,他還不到十歲。
皇帝笑著連連以手指點他,直說他老滑頭。
“算了,看在你給我這份《西域記》情況下,這五百人算在朝廷身上,但是你那個,或者你那幾個族中小子可不能算。”
“多謝陛下體恤。”
林玄籍徇私讓族人刷經驗也是貴族基操,比如嚴度帶著不到十歲兒子在軍中,孟思元讓十二歲兒子去平城賑災,防止來年大役。
但這里有個說頭是,比如這些童工的費用誰來出。
朝廷對貴族和官員寬容,你讓自家兒子刷經驗沒問題,但孩子口糧自己出,要是有侍衛保護的,一般付一筆很少的侍衛費用就行。
甚至有些帶部曲的,部曲若不是給國家打工,費用也是個人承擔。
不過很多時候為了體現皇家恩德,皇帝大手一揮算成公費。
比如林泱帶著的這五百人,實際上林玄籍報成林氏不成器子孫保鏢,那這個費用要自己出。
但皇帝給免了。
林玄籍見皇帝欣賞歌舞,便知道這關算是過了,心里直夸林泱機靈。
她給陛下的《西域記》里,不著痕跡地加了不少吹捧陛下的言辭。
比如她寫胡商為了高價賣貨,居然把這種貨色玉石說成他們王愛不釋手的珍寶。
注意林泱特地用詞‘王’形容西域國首領。
實際上胡商為了哄抬物價倒是真的,他們王是否愛不釋手就有待商榷。
皇帝看了她畫的圖,直言說這個國王沒見過世面,這種玉石就算是賞賜奴婢都拿不出手。
看了之后他有種在武威開一場大會的沖動,讓這些沒見識的胡商好好見見什么叫做天朝上物。
他給對面孟白商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可以讓斥候出發了——給林泱送去調令。
這一幕完全落在陛下眼中,他輕蔑一笑,像是在說:就憑你們也想瞞著朕。
不過五百人而已。
晉陽公主笑道:“梁夫人旁邊那個娘子怎么沒見過?”
皇帝的目光被吸引,隨口道:“這是嚴通守的女兒吧?”
嚴麗華顫顫巍巍起身,起了一半聽到皇帝道:“朕不是說你。”
她只得灰溜溜坐下。
梁夫人深吸一口氣,拉著梁媛兒拜道:“陛下,這位是妾的侄女,梁媛兒。”
“不錯,是個美人。”皇帝淡淡道。
晉陽公主含笑道:“陛下,剛剛那個站一半的才是嚴通守女兒,名叫嚴麗華。”
嚴麗華有些不知所措。
皇帝尷尬笑笑,道:“在座的我子女朕都認識,嚴愛卿家里朕倒是沒怎么見過。”
嚴度忙起身一一介紹。
“愛卿,朕聽說你想讓嚴不疑繼承大宗。”皇帝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你可知道庶子襲爵,你會被世人嘲笑的。”
嚴度忙上前跪下,泣道:“臣也不想如此被人恥笑不知禮。可是臣的嫡子,今年都十歲了,連馬都不會騎。
臣十多年前不過是個田舍漢,在朝中無父兄幫助,全靠陛下栽培才有今日,臣只想把家業都留給還能騎馬的長子。”
皇帝看了眼嚴總管,問道:“你覺得呢?”
嚴總管尷尬笑笑,道:“陛下知道的,嚴家在朝為官只有嚴度一人,與嚴家結親的梁家只有一個代縣明府,再無其他人了。”
相比較于朝中其他世家大族,嚴家可真算是是清清白白,安安分分。
皇帝道:“愛卿可有跟夫人商議?”
梁夫人臉色煞白,她終于反應過來為什么要帶著梁媛兒過來。
原來嚴度為了讓嚴不疑襲爵,居然給陛下上書請陛下下旨,甚至還把她嚴不疑準未婚妻送到龍床上,好讓何滿子那個小賤人入府。
但她再蠢也知道陛下問她,不是來跟她商量的。
因為她注意到,林玄籍隨手一劃拉就是五百人給自家侄子當侍衛,陛下跟他說話用的是‘我’,跟嚴家講話用的是‘朕’。
她深吸幾口氣,柔聲道:“嚴家薄弱,自然想給最有出息的那個,這也是妾跟通守提議的。”
“朕還以為你不知道呢?”皇帝略帶玩味道。
“妾知道的。”
“你去讓中書擬旨吧。”皇帝轉頭吩咐嚴總管。
此次出兵共有六萬人,其中皇帝親率三萬人出雁門;嚴度嚴飛騎帶一萬人出樓煩;孟思元帶一萬五千人出朔州;孟白商帶五千人出定襄。
皇帝想法很簡單,雖然嚴度陣前要價,不過不貴就是有些丟臉,給就給了。
他心里有些不痛快,轉眼看霍潛笑吟吟道:“你跟著舅舅出雁門。”
“是,舅舅。”霍潛連站都沒有站。
霍啟拍了下兒子腦袋,看向皇帝道:“那臣就看著這小子,可別耽誤陛下的事。”
“霍潛你別理你爹,你要緊緊跟著舅舅,我可就你這么一個外甥。”皇帝安慰霍潛道。
席間一片輕松嬉笑之聲。
皇帝看向孟思元,道:“那朔州和定襄就交給你們父子了。”
“末將領命。”孟思元和孟白商起身拱手拜道。
皇帝無奈道:“義兄,你也太客氣了。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到大,別見外。旁邊席上是三郎吧,也長這么大了。”
孟簡忙起身。
皇帝笑笑道:“告訴我,你是跟著父親還是跟著兄長?”
“小人想跟著陛下。”孟簡朗聲道。
“小滑頭。”皇帝得意道,“我就知道你跟霍潛關系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