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瑄炙翻了個身,看著懷中安睡的樂暉盈:眼皮還有些浮腫,入睡前的那些話不僅是她的擔憂未嘗不是自己心底最不愿面對的事情。輕輕把她抱起來挪到枕上,盡量不去驚醒她。總把這樣的難題放到她面前,原非自己所愿。只是作為帝后,這些事絕難避免。
姍兒,我能許你什么?僅僅只是善待這個孩子么?我何嘗不想和你攜手站在山巔接受萬民朝拜,當我孤零零站在山巔之時,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你在我身側。然后緊握住你的手不再放掉,直至地老天荒。要知道我的身側永遠只有你的位子,誰也不能替代你的位置。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如己所愿的,你說你不做楊玉環,也不愿我做李隆基。為了這皇位這江山,我的母后在我幼年時就幽居冷宮直到去世。我斷斷不愿我的妻再為此犧牲掉性命,我只能保全你性命無憂卻不能保得住你我長相廝守。我也有無奈也有不忍,只是無法付諸于口舌。你說要解我的孤苦,化解我眼中的陰郁。可是終此一世,只怕也不能了。
“臣等恭賀皇上!”朝會上,龍瑄炙親口向眾臣宣布皇后身懷有孕之事。文武百官匍匐在丹陛下山呼萬歲:“皇后有喜,我朝江山萬代。”
臉上掛著志得意滿的笑容,心里又有些發木了。匍匐在地上的眾人多少是打算朝會后到樂家去鉆研門路,去錦上添花?
“老臣啟稟皇上,皇后身懷有孕理當安心靜養,方才朱大人所說大肆慶賀應當放到皇子誕育之后。”樂文翰不慌不忙地說道。
寶座上的皇帝翻著手里的奏本:“依你所奏,慶賀之事暫且擱置不必再提。”
“是,臣遵旨。”樂文翰退回朝班,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方才攛掇著要大肆慶賀的某大臣:你想把老夫推向萬劫不復,還嫩了點兒。
“微臣啟奏皇上,如今皇后有妊是萬民所慶之事。中各妃嬪主位遵照祖制應各自晉位一級以示普天同慶。”禮部尚書出班奏道。
“方才太傅所奏你沒有聽清?”龍瑄炙不耐煩地扔下手里的奏本:“退朝。”
“退班啦!”趙希趕緊在旁邊吆喝了一聲,諸大臣紛紛跪倒恭送皇帝下朝。
“天怎么這么熱!”不耐煩地解著朝服的領扣,龍瑄炙回書房的路上始終黑著臉:“這才幾月天氣?”
趙希賠著笑過來:“皇上,已經是四月了。”
“朕不知道是四月?!”端起茶喝了一大口:“把那些慶賀的折子都給朕扔到金水河去,朕不想看見一個字。”
“是!”這才是馬屁拍得太不巧了,趕上這位爺五心煩躁的時候自己也搭了茬。老江湖不能僅僅只靠著經驗混飯吃。
須臾,趙希領著樂文翰進了御書房:“老臣參見皇上。”
“太傅下朝不回府去,怎么到這兒來了?”下了朕的大朝,多少人去你那里參加第二個朝會。
“老臣想見皇后一面。”樂文翰懶得管他的態度,這張臉實在看得有些膩味。
“去看看皇后起身沒有。”趙希趕緊去了。
“回皇上,娘娘正在進早膳。”趙希幾乎一路小跑回來。
“嗯,陪著樂大人去見皇后。”這時候不想她心里有疙瘩,父女相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她自會有處事分寸,絕不會做出讓人難堪的事情。
樂暉盈吃了兩口雞絲湯面,眼見面前放著一碟新做的茯苓糕便伸手拿起一塊咬了兩口:“這個入口就化,等會兒給皇太后做一些送去。”
“是。”榛遐答應了一聲:“小姐沒吃什么,要不再讓云嫫嫫再做些別的吃食上來?”
“不用了,早間也是你非要我吃了一盞銀耳湯。剛又吃了這么些,哪里還吃得下?”樂暉盈有些抱怨:“你以為我能吃多少?”
“娘娘,樂大人來見娘娘。”趙初從外殿進來。
“父親來了?”一怔,這是多久沒見父親了:“快請!”
“老臣參見皇后。”剛要行禮已經被女兒扶住了:“父親,您要折殺女兒么?”
“娘娘,禮不可廢。”“這兒不管這個。”親手扶著老父到圈椅上坐下:“都下去吧,莫顏和榛遐在外面守著。”
屋子里只剩下許久不見的父女二人,樂暉盈端了盞燕窩粥到父親手邊:“您一大早就出來了,只怕什么也沒吃。先喝碗粥墊墊,等會兒讓人做兩樣小菜女兒陪著您喝酒。”
“你還能喝酒?”樂文翰喝了兩口粥:“以為還是在家的時候?”
吐吐舌頭:“見到父親就把什么都忘了。”
樂文翰寵溺地看著小女兒笑起來:“昨晚上想著你的事一夜都沒睡,直到見到你才安了心。”
“又不是什么大事,父親何須如此謹慎。”口雖如此說,心里卻是一點也不清閑:“宮里都有安排的。”
“那人是誰,你可認識?”樂文翰放下碗:“讓你大哥去徹查究系何人派他潛入太醫院,怎么一下子就到了你這兒的。”
樂暉盈搖頭:“就因為沒見過覺著面生,那方子又擬得古怪才起了疑。后來就讓凌叔叔來給我請脈,給他看了這方子。”
“昨晚上來和我說這件事,我當時就想讓你大哥去查的。”樂文翰有些看不清楚這個小女兒了,不想她跟從前的穆皇后一樣的結果。不忍心不舍得,這是最疼愛的小女兒,她不是這個性格的。
“便是查出來也沒用,抵死不認左右是個死。還能保住他身后那個人指使的人不被揪出來。”樂暉盈給他斟了盞茶:“不如爹爹給他些時間,讓他們一伙人全出來的好。”
“你說的固然對,爹仍舊擔心你。”停了停:“你有了身孕,皇上怎么說?”
“皇上說若是皇子便是皇太子。”慢慢吐出這幾個字,父親一定比自己慮得深遠。這件事他能想到的比自己要多得多。
樂文翰拈著須:“皇子身份貴重,日后承嗣不容外人置喙。皇上想得周全,這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好小子,這一招倒是學得真快。未出世的孩子就說立為皇太子,這話要被外人知道還不把天翻了過去。只怕會把自己從有了謀逆之心直接說成弒君自立了:“不過,姍兒。”話鋒一轉:“這件事絕不是一般人想的那么容易,必要的時候一定要保護好自己。這深宮之中多少人包藏著禍心想要害人,是必須提防一二的。”
很久沒有人叫過自己一聲‘姍兒’了,每逢父親兄長這樣稱呼自己時都是最不設防的時候。“爹,您看這個。”想了想還是把那個紫檀木匣拿了出來,白玉扳指和血玉鳳凰這兩件東西分為惹眼。
仔細端詳著木匣中的兩件東西,樂文翰幾乎要把龍瑄炙從御書房拎出來仿佛從前那樣好好說上一頓。雖不能斥責,也要問問女兒做了什么你要這樣對她!白玉扳指許孩子皇嗣身份,又用這血鳳凰告訴女兒先朝皇后的最終歸宿也必將成為你日后的歸宿。我女兒六歲上下便許下心愿非你不嫁,十四歲入宮你對她百般冷落,她從無半句怨言。懷有身孕之日,你又要她日后在冷宮度日。莫非你龍家容不下一個中宮皇后?
“姍兒,這東西先留下。”樂文翰沉著嗓子:“還須謹慎行事,不可讓人知道這兩樣東西在你這兒。”
“爹,自從這兩樣東西到了這兒女兒總是心神不定的。”樂暉盈與父親對坐著:“總覺得甚是不祥,記得您說過先朝穆皇后曾有一枚稀世奇珍的血玉鳳凰,莫非就是這個?”
樂文翰頷首:“這枚血玉鳳凰,乃是一塊由外藩進貢的稀世血玉精雕而成。原本血玉就是玉中奇貨,偏偏這塊毫無瑕疵而且在日光下細看里面仿佛有血液流動,人稱為活玉。先帝寵愛皇后,便將這只鳳凰賜給皇后作為信物。后來皇后去世之時把這塊玉交還給先帝,先帝臨終之時把這只鳳凰連同白玉扳指一起給了皇上。”
樂暉盈看著木匣縮了下手,還是合上木匣:“爹,旁人家想不到的際遇咱們家可真不少啊。”
女兒的細微縮瑟看在眼里:“姍兒,日后的變故只怕也是旁人想不到的。”
“爹,您還記得當年您跟女兒說的話么?”初時的膽怯過后反倒鎮定下來:“當年女兒跟您說過,愿解了他心中的孤苦。去年大婚之前您也再三問過女兒會不會后悔,女兒那時跟您說不會。爹,他不是庸主更不是昏君。而且對女兒也不是外人想的那樣,倘或真有什么必須女兒來承受,女兒絕無半句怨言。”低下頭微微一笑:“只是這孩子若真是嗣君,爹千萬別讓他也和他父皇一樣,他父皇尚有一個您做太傅來輔佐他也有一個我來甘心情愿受這一切。而他,竟是什么都沒有的。”
樂文翰素日對待旁人有些冷面冷心,他膝下兒女甚多卻獨獨只是對這個小女兒愛逾性命。女兒出嫁年余還是第一次父女見面,換在旁人家女兒有喜乃是一大喜事,可在這權臣之家卻變成了一樁禍事。女兒臉帶笑意說出這番話,樂文翰眼眶都濕了:“姍兒,這時候你別想那么多。有什么都有爹給你撐著,你放心。你只需自己養好身子是正經!”
“女兒記著爹的話就是,您年歲大了女兒又不能侍奉膝下,您要善加保重才是。”樂暉盈從什錦格子下拿出兩個什錦盒子:“爹,這里面的上等燕窩和雪耳外加一副白參您要每日吩咐人燉著吃。夜里早些睡,有什么事就讓哥哥他們去做。別太操心了。”
樂文翰起身摸摸女兒的頭發:“一直都是爹在跟你說這些,沒想到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變成你在囑咐爹這些話了。”看看一旁的滴漏:“時辰不早了,爹該走了。”
“方才說要陪爹用過午膳的,這么著就走?”老父微微向前佝僂著的腰看在眼里:“您再坐會兒吧。”
“傻孩子,總是要回去的。有什么舍不得呢!”不忍心看女兒紅著的眼睛:“以后爹見你的時候多著呢,好好將養身子。若是有人成心與你作亂,可千萬別手軟。你是個慈心的孩子,保不齊別人和你一樣。”
“女兒知道。”扶著老父,慢慢直送到殿外:“趙初,送太傅出宮。”
“是,太傅您老人家跟著奴婢這邊走。”
“早起吃了些什么?”午膳時分,龍瑄炙便回到坤儀宮。看樂暉盈只是穿了件夾衣坐在側殿窗下看書:“怎么沒留太傅用午膳?”
“原是留了的,一定要回去。”起身迎著他進來:“早起先被榛遐押著喝了半碗銀耳湯,后來又讓我吃什么雞絲湯面和茯苓糕,這么下去以后可怎么得了?”
“朕要重賞榛遐。”牽著她纖細的手腕:“就該讓你多吃些東西,這么瘦可怎么好。”
榛遐在一邊笑嘻嘻地:“娘娘還抱怨呢,求萬歲爺準奴婢一道口諭:以后奴婢不管怎么讓娘娘吃,娘娘都不許抱怨。”
“沒規矩!”樂暉盈轉頭看著她:“是我慣得你沒上沒下,怎么說話的?”
龍瑄炙指著榛遐道:“你討這種口諭別當著你主子說,她是管家婆說什么朕都要聽的。”
榛遐捂著嘴跑了出去,樂暉盈急得跺腳:“皇上,可不能縱容她們了。”
“朕不能時時盯著你起居,總要人替朕看著你的。”龍瑄炙牽著她到膳桌前坐下:“傳膳!”
一時間膳桌上擺滿了各色精致的肴饌:“皇上,您自己吃吧。臣妾吃不下。”
“不行,說什么也要吃些。”龍瑄炙夾了一筷子銀芽雞絲到她面前:“這都是你素日喜歡的,又是清淡得緊。有什么吃不下的。”
樂暉盈皺著眉:“吃了那么多,沒胃口再好的東西也吃不下。”幸好看見有一碟涼拌的素菜,順手就夾了一筷子。方才吃完,意猶未盡又夾了一點。
龍瑄炙索性放下牙箸看著她:“這個不過是開胃的小菜,吃得這么有味?朕試試!”說著也夾了一點嘗了嘗:“除了沒有油膩,什么都不和你的胃口。”
“皇上,您用了膳還有午朝。就別管臣妾怎么吃東西了。”樂暉盈討饒:“您要是再這么管著啊,以后可不敢和您一起用膳了。”
“你趁著和朕叨叨,又可以不吃東西了。”龍瑄炙也不要人動手,親自動手給她盛了碗紅稻米粥:“你不吃旁的朕不管你,把這碗粥吃完就罷了。”
看著眼前的東西幾乎要哭出來,可是那張臉上分明寫著沒得商量。咬了咬牙,強迫自己吃下兩口:“皇上,真吃不下去了。留著晚上吃好不好?”
“晚上還有晚上的,你若愿意晚上多吃一些那朕就讓人多做一些。”用完了自己的膳食,只是仔細看著樂暉盈用飯。只怕一個眼錯她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來躲掉吃東西的機會。
瞪了他一眼,端起碗十萬分不情愿地吃起面前的稻米粥。好久才磨蹭著把粥吃完:“萬歲爺,臣妾吃完了。”
“哦,吃完了。”龍瑄炙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要不要再加些什么?”
“不用不用,這就夠了。”慌不迭地搖手:“萬歲爺該午朝了,趙希起駕。”
龍瑄炙漱過口,笑望著她:“你甭急,等會兒朕回來你要是沒乖乖睡覺啊看朕怎么罰你!”
“臣妾送皇上。”不搭理他,送他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