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面子可是給足了。”三更以后送走眾人,樂輝懿回了太傅府。樂文翰還沒有睡,在臥室里看著棋譜。
“是,趙希來傳的口諭。”一身的酒氣,樂輝懿擔心被老爺子罵。只是又不能不把事情說給他,只好換了衣服漱過口方才過來。
樂文翰點頭:“我猜著會有這一手,哪怕不看我不看你也要看姍兒的面子。”
“聽欽天監的老徐說,皇后所懷的是皇子。”樂輝懿順手喝了盞手邊泡好的功夫茶:“凌院正跟您提過?”
“說過一次。”樂文翰停了停:“姍兒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沒說出來。他心里也知道,都隱著不提罷了。”
“只怕是有人要動心思了。”樂輝懿從袖袋里拿出工部轉給他的奏表:“工部修繕正殿,哪有這時候修繕正殿的道理。”
樂文翰搖頭:“明年是他登基整五年,少不得大慶一番。外藩進貢,正殿又是多年沒修繕。自然要未雨綢繆,這是常情。不過還是要小心,這些事說不準就是引子。”
樂輝懿想起一件事:“父親,如今皇后住在乾靖宮。這只怕不合禮制,烏昀給我一個折子,有人彈劾此事。”
樂文翰雙目炯炯:“你把這個折子直接讓烏昀遞上去,壓著做什么。倒要看看他是怎么批復這折子,多少也能看出他心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依兒子看,只怕這個寫折子的就要遭殃了。”樂輝懿把折子遞給父親:“您看這字兒,一瞅就知道出自誰的大筆。”
樂文翰搖頭:“就是要發作也不是這時候,這種東西他只會壓著。倒不是為了皇后更不是為了咱們家,兩邊彼此這么平衡著對他有益無害。這個小爺,最會這個。”
“皇后那兒要不要?!”樂輝懿想起妹妹每日跟那個人朝夕相對,就有些心寒。
“什么風都不要透出去,尤其是皇后那兒一點都不許叫她知道。”樂文翰起身看著窗外,女兒并非不知道。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結局,只是這時候,她寧肯把自己蒙在鼓里。只是為了剎那芳華,仿佛盛開的曇花一般。這個傻女兒,把自己放上祭壇用自己的青春和一生去做祭品。
徐沁見過循例進宮探視的母親,手里拿著哥哥讓母親帶來的密札。火漆封得緊緊的,這時候無論如何不能打開。不知道誰會貿然間到來,若被人知道自己與外界私通書信,只怕就是死路一條。
“小螺,先去打聽看皇上是不是還在御書房。”把信轉到梳妝臺下面帶鎖的抽斗匣子里,等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是看信的時候。
這兩天皇后動靜大得很,每天不是要這個吃就是那個好容易做出來的東西不吃。那天居然吃了最時鮮的鰣魚,就是皇上也未見得能有這樣的佳肴入口。只是皇后害食,她的長兄就讓人弄來居然是活鮮的鰣魚進貢。自己是沒有這個份例,舒貴妃卻分到了這個份例。當時舒貴妃看上去是滿面感激,難保回來不會背后里罵她。
同是懷的皇子,差別卻不是一星半點。就說最簡單的,皇帝來看她的時候用十個指頭都數得過來。而那一位,就因為是正宮皇后。從一開始的皇帝常住坤儀宮變成了皇后搬去乾靖宮東暖閣與皇帝同起居,用貴妃的話說那叫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這么看來,皇上看重的無非是她腹中的那塊肉。所借重的也不過是她中宮皇后的身份,嫡子繼位是皇嗣最貴重的身份。若說皇帝對她有多寵愛,也不見得。那天為了皇上寵幸自己,皇后居然還敢跟皇上致氣。這倒是厲害,還敢在翻醋壇子。居然還是中宮的皇后不待見皇帝臨幸嬪妃,就憑這一點你也不配做皇后。
“充容,皇上還在御書房。皇后已經起身了。”小螺回來復命。
“好,去給皇后請安去。”對鏡打扮了一會兒,又換了件衣裳帶著方才宮女出門。
嫻妃正帶著宮女澄碧等人方才從皇后那兒請安出來,遠遠看著徐沁匆匆前來的樣子不覺好笑:“澄碧,瞧充容來得遲了。只怕正是忐忑不安呢!”
“娘娘,哪一遭她不是堪堪趕在頭里的。怎么今兒就敢這么晚?”澄碧跟在嫻妃后面:“您看著腳底下,別失了腳。”
嫻妃捂著嘴笑道:“說是今兒早上要見進宮請安的母親,你說我們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怎么就沒有這么身嬌肉貴呢!不過一個小小的充容就這么輕狂,要真是往上爬了那還得了。”
“臣妾給姐姐請安,姐姐萬福。”說話間,徐沁已經到了面前。
“咱們自家姐妹,哪有這么多的禮數計較。”嫻妃笑著還了禮:“皇后剛用過早膳,妹妹快去。別誤了時候。”
“多謝姐姐提點,妹妹這就去。”徐沁滿是感激地一笑,匆匆走了。
嫻妃看著她的背影:“弄得這么妖嬈,無非是想趁著這機會好討得萬歲爺的注目。在御花園那么人來人往的去處就敢勾引人,還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可不是,還弄得皇上跟皇后鬧了一場。”澄碧扶著她往前走。
嫻妃抓緊她的手:“即便是人人都知道皇后是運醋的船兒翻了,只是皇后一句成何體統就能把她置于死地。偏偏這一位還不自知,反在背地埋怨說皇后不能容人。這要是換在貴妃那時候,可就不是什么事都沒有了。旁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從前那個小才人死得不明不白不就是因為皇上去的次數多了,貴妃弄了碗燕窩湯給她補身子補出來的事兒。”
澄碧環顧左右,幾個小宮女在后面遠遠的:“您別這么大聲,要是人聽去可就麻煩了。”
“放心吧,貴妃這幾天可不敢鬧事。說是有些見紅呢,這么大月份了還這樣。誰叫她前兩天非要出來走動,見了皇上就不知道挪步子的。”嫻妃刻薄地一笑:“只怕還想著承歡的,也不看看那么大月份皇上會要她么。”
澄碧看她這樣子說話,也就沒了什么忌諱:“娘娘,要是貴妃生下皇子可怎么好?”
“皇子?!生下來也不是她的。”嫻妃冷笑:“若是皇后也生下皇子倒還罷了,若不是只怕這個皇子就是皇后的。”
“如果都是皇子呢?”澄碧反問。
嫻妃看了澄碧一眼:“都是皇子,這個嫡庶之分就夠氣死她了。別以為生了皇長子就能得意,皇上繼位不就因為是嫡長子么。難道皇上心里不清楚?依我說啊,各人都有各人的命。她還是安安分分生個公主吧,要不就是做了皇長子生母也是個受氣的貴妃。哪里就輪得到她來做六宮之主了。”
“那時候貴妃不也曾經掌六宮事么?”
“那叫代攝六宮事。”嫻妃在御花園的石凳上坐下:“你沒瞧見,自從皇后掌事以后誰還有分一杯羹的事兒?她那時候才一懷孕精神短了,就把事兒都給了皇后。如今皇后有孕,也是說不受用。可誰聽見說萬歲爺讓誰代攝六宮事來著,做六宮之主?你以為皇后一家都是吃素的。”
“娘娘,您說那個徐充容是怎么回事呢?”澄碧給她捏著肩:“瞧她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兒。”
嫻妃一笑:“出挑得太好了,就有些不知輕重起來。你別瞧著咱們院子里那個烏雅好惹,給烏雅撐腰的是皇后。”
“不會吧,她不是上次還跑到皇后那兒去問為什么萬歲爺不臨幸么?”澄碧張大了嘴巴,這可真是奇聞異事越來越多:“烏昭儀和皇后,奴婢怎么覺著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嫻妃理了理裙裾,起身回宮:“那你看見烏雅失寵了還是皇后對她有什么舉動?皇后的大哥跟這位烏昭儀的哥哥關系好得很,即便是她有什么不妥皇后也會容忍一二的。”
“這宮里是越來越熱鬧了。”澄碧有些慶幸自己原不過是個小宮女了,要不就是每日去琢磨這些事情也夠人受的。
嫻妃慢慢往前走著:烏雅若真是和皇后親密無間,就不會有上次的事情發生。上次的事情明面上看去,兩人倒是照舊不錯。只是細想想,皇帝臨幸烏雅的次數反倒是有增無減,而且居然有一次沒有賜藥。這就值得可疑,說皇后不妒忌那是不可能的。她更不會主動把這些女人往皇帝身邊送,就比如說上次那個什么柳才人侍寢的事情,不過是循例而已。若真是要送,也不會只送一個烏雅或是小才人了。皇帝若只是看中皇后的中宮身份倒還罷了,倘或真的對皇后有心就沒這么簡單了。
皇后,你還小。有些事你還不懂,只是一味知道家里人如何掌權是不夠的。必須要有全掛子的本事才能在這深宮立足,還是讓老天保佑你平平安安生下這個孩子吧。若是母子雙雙殞命,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么久的六宮之主,只怕你也絮煩了。是不是該讓賢呢?萬歲爺若真是對你上了心,只怕就是害你年輕輕就香消玉殞的催命符了。
乾靖宮東暖閣幾乎換了模樣陳設,原本肅穆的天子正寢此時一切都是圍繞皇后跟皇后腹中的小皇子在變換著陳設。
“趙玉,我跟你說你當差的時候千萬小心。平時慌慌張張的脾氣趁早收著點,以前沖撞了萬歲爺或是自己出了丑都算不得什么大事。這會子若是驚了皇后的駕,那就是不要腦袋了。”自幼一處長大的難兄難弟,趙希囑咐他也就是沒有什么藏著掖著的。
趙玉點頭:“我知道,你沒瞧我這些日子走路都加了小心。”
“還加小心?!昨晚上是誰拿著那么大一壺燈油往這邊來,燈油就隨著撒了一地。若不是趙初跟在后面看見趕緊擦得干干凈凈,等皇后過來腳底下失了腳,這一群人都跟著你小子掉腦袋。”趙希指著他:“這么久還是這么莽莽撞撞的,想把你升上來真難。”
“等皇后生了太子,就能有大恩遇了。”趙玉笑得眉眼彎彎:“只怕就不止加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