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瑄炙氣得把手里的茶盞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趙希一直守在外面以為會雨過天晴。沒想到是越鬧越厲害,皇后說話是句句堵人心。皇上寵幸妃嬪乃是常禮,從前皇后也都不說什么。怎么這次這樣的過分。皇帝發脾氣,照平時的道理絕對應該沖進去候著皇帝息怒。可是這次說什么也不敢進去,皇后必定伏地請罪,皇帝又必定臉色鐵青。自己若是進去,兩人中任何一個都會臉上掛不住。還是守在外面等著這場大暴風雨過去。
樂暉盈漠然地看著滿地的茶盞碎片和殘茶,沒有起來的打算。“起來!”四個多月的身孕還不是很突兀,只是這樣跪著就讓人心里難受。
“謝皇上。”小心翼翼地起來,仍舊一個小小的趔趄。龍瑄炙一把抱住她:“你該鬧夠了。”把她按在椅上坐下:“你說朕是為了這孩子也罷,為了旁的也罷。以后都不要這樣再鬧了。”
“皇上這么疼這個孩子,臣妾豈有不疼他的道理。”掙脫了他的手:“還請皇上以后臨幸妃嬪后都不用再賜藥了,會有人說臣妾驕妒不能容人的。而且皇室從來就是子孫繁盛才是好事。”
“朕賜不賜藥不用別人來管。”你究竟明不明白,只有讓這孩子年長與旁人才能保證他將來地位超群,也就沒人敢小覷他。
“既如此,臣妾無話可說。”起身就要走,又擔心地上的碎片會讓自己滑倒。趙希這個家伙就不知道進來收拾一下,在這樣吵下去只怕自己就堅持不住了。
龍瑄炙坐在她面前,一把按住她不許她起來:“一下子說朕臨幸嬪妃你不高興,一會就要朕不賜藥。你告訴朕,這自相矛盾是為了什么?”樂暉盈一下扭過頭不看他的臉,大手一下鉗制住尖俏的下頜:“你給朕聽著,如果你再這樣疑神疑鬼的別怪朕對你不客氣。”
“皇上的不客氣,臣妾倒真是沒見識過。”樂暉盈想要擺脫他的手,龍瑄炙卻伸手去解她的衣裳的系帶。
“不行!”樂暉盈慌忙打落他的手:“不能這樣。”
“問過凌恪,他說可以了。”龍瑄炙抱起她:“對你不客氣,只有這個辦法。要不你是不會消停的,這個法子知道你不會不喜歡。”
趙希在外面沒聽到什么動靜,知道已經雨過天晴。輕輕推開暖閣的門,看見后面寢殿的幔帳已經放了下來。里面透出輕輕說話的聲音,趕緊輕手輕腳地進去收拾了地上的殘片后退了出來:“這杯子原本就只剩下這一個了,這會子也沒了。以后別再鬧了,要不又不知道遭殃的是哪一套茶具了。”
睡在寬敞的臥榻上,樂暉盈翻過身不理身邊那位爺。“還沒鬧夠?”埋首在她頸窩里,從后面緊緊摟住她:“是不是每個孕婦都跟你這樣?”
“貴妃不這樣,不信萬歲爺去看看。”七八個月了還會有些微見紅,可見是鬧得夠嗆動了胎氣了。
“你少提別人,就問你。”嗅著清雅的香氣:“成日家繃著一張臉,欠了你的。”
“不知道。”回過身:“昨兒萬歲爺發脾氣,怎么了?”
一下摟住她:“不鬧了?”“嗯。”聽著沉穩的心跳緩慢而有力,心也漸漸安穩下來。
“若是御駕親征,如何?”發膚間鉛華不御的馨香沁入心脾。
“呃?”有些接受不了,這個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朝臣們怎么說?”
輕輕撫摸著她的青絲,真的御駕親征她就不會是那樣的結局。宮中內事必須有皇后主持,加之皇子年幼需要母后撫育。如此一來,只怕就是大不同了。只是這樣,外朝必定是為樂家父子馬首是瞻。不,怎么會有這么拙劣的念頭。這樣豈不是把一切拱手讓人!她即便沒有這心,也難保旁人沒有這個心思。
“還沒跟他們說。”心靜了下來:“只怕鬧起來比你鬧得兇。”
樂暉盈驀然抬頭看著他:“這事可以這樣比么?之事再大也是小事,外朝之事再小也是大事。”
“你要是鬧得朕心煩,朕就只好對著他們發火了。”蹭著她的發頂:“還好沒人知道是你惹的禍。”
伸手掐了他一下:“皇上真要御駕親征?”多年前二叔戰死軍中,這一直是父親心中最大的心病。二哥又常年駐守北疆,在家中最不愿被人提及的就是邊關戰事。御駕親征,千萬不要把自己扔在這深宮大內。
“嗯?”為何這語氣中帶著莫名的恐懼:“朕有這念頭。”
“那就把臣妾一并帶去。”低聲說出這幾個字,我不能讓自己在這深宮里翹首盼望你的歸期,我無法容忍別的女人和我一起等待你的回來。只要與你在一起哪怕風餐露宿,哪怕是來日莫測都是情愿的。只是不要撇下我一個人坐守深宮。
“胡鬧。”一下摟緊了她:“朕都沒決定去不去,外加上帶著你。以為是微服出游?”
“若是微服出游,臣妾就不跟著了。省得看見了心煩又跟您鬧起來,您也沒心思在游龍戲鳳了。”
“朕在你心里真的就是成天只知道這個?”有點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多閑心思來做這個事兒。這是對著你才有這個閑情逸致,那些妃嬪真的只是虛應故事。
打了個呵欠:“是,就知道這個。”一面說一面鉆進他懷里睡了。
我這樣待你你還是信不過我去,在你心里我只是個帝王而已。只是我想和你說的話,即便是在夢中也不能說與你知道。姍兒,當我看見你在睡夢中依舊帶著愁容的時候我的心也不痛快。你的一嗔一笑早已牽動我所有的注意,我卻不能專寵你一人。那樣只會把你推到風口浪尖上去,把你安置在乾靖宮置于我日夜的關注之下,縱然有私心也是保全你在這十月中的不受損傷。一旦有一日你出了這乾靖宮,就是你我分別之期。帝后夫妻,能這樣實屬不易。我不能因為自己的私愛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顧。如今,這外有強敵壓境內有權臣掣肘。你是權臣之女正位中宮,我不得不防。你若想到將來皇位屬于你我之子,也不該恨我。我畢竟不是為了旁的不相干的女人在傷害你,一切只是為了這江山。
“娘娘,舒貴妃臨盆之期快到了。”敬事房的趙忠捧著紅冊子跟在凌恪后面進了乾靖宮。凌恪只是行了個虛禮,就被樂暉盈安排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有什么講究?”樂暉盈看著趙忠:“本宮不知道這些事,特意叫你來問清楚。”
趙忠磕了個頭:“回娘娘的話,這個貴妃分娩是有很多事情的。只是因為貴妃生母去世,原本有生母進宮陪伴的恩典便省去了。按照祖制,妃嬪生產皇后應該蒞臨看著皇子皇女出世。可是娘娘也是有孕之身,理應禁三房。所以只有派一位娘娘去守著。”
“一定要是生育過的么?”心底盤算著,嫻妃去說實話不放心。那個徐沁與貴妃同住一宮,應該是她去。只是這個人叫人不安心,說到底還是不想舒貴妃出事。
“這倒不必。”趙忠回道:“只是要去陪伴貴妃,給貴妃一個援助而已。”
“容本宮想想再說。”樂暉盈點頭,復又看向凌恪:“院正,這幾日貴妃脈象如何?”
“已比前些時候安穩多了,腹中的小公主也很好。”凌恪笑道:“待微臣為娘娘請脈。”
樂暉盈依言伸出手擱在軟枕上,凌恪當著太監宮女的面給她悉心診脈。“娘娘這兩天胃口如何?”
“還好,就是老想吃些古古怪怪的東西。御膳房和小廚房都被折騰得夠嗆。”樂暉盈掩嘴笑道。
“哦,這倒無妨。”凌恪笑笑:“天氣漸熱,瓜果多了起來。有些東西少吃為上。”
樂暉盈點頭:“您瞧,我這周圍這些人全是盯著我每日起居的。雖然是可以吃些古里古怪的東西,至多不過三匙就有人來搶我手里的牙箸和羹匙了。”
趙玉跟趙初兩個人站在一邊,臉上尷尬不已。皇后這時候跟人抱怨起來就跟個小孩子似地,要是這些話被皇帝聽到只怕又是臉黑黑了。不過皇后一向在皇上面前是言笑無忌的,說什么皇上都沒意見。想來也覺得奇怪,萬歲爺那么個性子怎么就是跟皇后這么合榫。
“娘娘,這是新制的烏梅。理氣化痰,用來熬酸梅湯最適宜不過。”凌恪把自己新制的烏梅遞給樂暉盈身邊的莫顏:“娘娘可以多喝酸梅湯,這些時候應該多多吃些養心的東西。不論是對娘娘還是對小皇子都大有益處。”
“嗯,我知道了。”樂暉盈看著趙忠一臉苦相:“趙忠,有什么你就說出來。總是憋著個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萬歲爺和本宮怎么為難你了。”
趙玉憋著笑,趙忠從來就是一副苦相,原本打算把他安排到御前的差使,怕皇帝看見這樣子心煩才讓他去的敬事房。每逢皇帝臨幸賜藥嬪妃都是他出面,不少新入宮的宮嬪看見他都有些膩味。原本一件莫大的好事,就被這樣一張臉給攪和了。至于賜藥的時候,又是這張臉,就越發心煩。這等于絕掉一些人往上爬的心思了。
“回娘娘的話,奴婢這張臉自來就是這個樣子。萬歲爺想了很多法子都沒讓奴婢改過來,前次還要奴婢整天對著一匣子銀錠子讓奴婢笑。結果眼睛都瞪直了還是笑不出來,萬歲爺后來惱了也就不搭理奴婢了。原指望那匣銀錠子會賞給奴婢的,沒賞下來奴婢越發苦著臉了。”趙忠苦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道。
樂暉盈掌不住笑起來,凌恪坐在一邊笑得花白胡子亂顫。莫顏和榛遐兩個人笑得直叫肚子疼,也不顧樂暉盈坐在上面。趙初和趙玉倒是經歷過這件事還忍得住,只是憋紅著臉看著趙忠。
笑了一會兒,樂暉盈道:“若是那一匣銀錠子全賞給你,你是不是就改了這臉色?”
“奴婢不知道。”趙忠依舊苦著臉:“萬歲爺說從不指望看見奴婢這張臉會笑。”
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樂暉盈反倒不忍心排揎他:“這么著吧,本宮賞你銀錠子。倒不是為了指望你笑或是改了臉色,這么些日子跑前跑后總要你用心。貴妃要臨盆了,別出漏子。日后少不了你的好處。”
“奴婢謝娘娘。”趙忠趕緊磕頭。
“別忙,本宮有話問你。”樂暉盈眼鋒掃視了周圍一番,莫顏和榛遐會意趕緊把外面當差的小宮女打發到了寢殿外聽不見里面說話的地方。趙玉和趙初熟練地守住門口窗下不許人靠近。
“如今當著凌院正的面,本宮問你一件事。你要據實回復本宮的問話,若有一句是假的這個差使你就不用干了。”樂暉盈看了眼旁邊坐著的凌恪。
“是,奴婢不敢瞞哄娘娘。”趙忠暗自拭了把汗,自己知道的事兒不少只是不知道皇后會問起什么來。
樂暉盈斂住笑:“前些時候貴妃見紅,這七八月的身孕還有這么一說必是出了緣故。本宮聽說是有人給貴妃用了不該用的東西,你是敬事房總管這件事總瞞不過你去。用的是什么東西,誰用的?”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這檔子事過去也就算了。皇帝不曾追究是最好,這回怎么是皇后來問起這個來了。趙忠拭了把汗:“娘娘,這件事是太醫院一位剛入職的太醫經手。誤下了活血化瘀的藥,幸而貴妃娘娘只服了半盞就停了。沒有鑄成大錯。”
“剛入職的太醫?!”凌恪拈著須:“剛入職的太醫不可能進得了內宮,別提給有妊的貴妃診脈了。”
“院正大人,有時候是不需要當面診脈的。只要說出癥候也可下方子,說出癥候便不用入宮禁,也不用主子當面交代,下人出面即可。”趙忠遲疑半晌說道。
望了凌恪一眼,樂暉盈沉思半晌:“沒有診脈,癥候如何準得了?這下的藥又如何診病?倘或就這樣殞皇子,是誰也擔當不起的事情。”
“皇后,這件事老臣倒是沒聽過。只是說若是宮人小恙,是有成藥可以暫時用上的。至于診脈之事,無人敢這樣開方子。”凌恪被樂暉盈一句話提醒了,這個下藥的人正是要殞皇子。貴妃如此,皇后也是如此。皇帝尚無子嗣,誰生下皇子對生子的人說是莫大的喜事,而別人最大的威脅。
“這件事皇上那兒還不知道,能瞞多久要看你們的福分。”樂暉盈望著趙忠:“你和趙希說清楚,這宮里保不齊就有這樣包藏禍心的人。皇上子嗣艱難,這事絲毫不能出亂子。”“奴婢這就去和趙希說清楚。”趙忠行禮后退了出去。
“您怎么看?”趙忠退了出去,樂暉盈看著凌恪:“如此說,真有這樣開方子的?”
“老臣翻閱了這幾年太醫院的脈案,沒有看到這樣的案底。”凌恪想著這件事越發覺得內情可怖,能夠自由出入太醫院還能與嬪妃內宮相勾結,實可以害命于無形之中還不被人所察覺。
“這人要真是被查出來,實是其行可誅其心可誅。”樂暉盈拿起手邊的一只玉釧在手指上轉動著:“不論如何都要把這人查出來。”
凌恪頷首:“查是要查,只是目前不行。貴妃臨盆在即,娘娘的月份漸漸大了。若是此時去查,會起大的風波。于娘娘不利,索性等到皇子出世再行徹查。這些時候,娘娘萬事小心,不能絲毫懈怠。老臣也會在暗中查實此事,娘娘放心。”
“嗯。”樂暉盈點頭,瞬間轉了臉色:“您和我父親都那么大年歲了,怎么還時時夜里出去飲酒?”
“兩個老頭兒閑著沒事,不過出去走走,喝酒是有的,沒有貪杯。”凌恪看小姑娘半是慍色半是嬌嗔:“你爹還不是時時掛記著你,但凡我進宮一趟他是非要問個清楚明白的。”
“問便問了,家里那兒喝不到酒偏要出去。”樂暉盈無奈:“我這兒有壇陳年的惠泉酒,您今兒拿了去。晚間和父親一起喝吧。”想了想:“還有一條上好的云腿,帶了過去讓府里的廚娘烹出來。您二位也好下酒。”
“老頭子要是有這么個好女兒,可就享福了。”凌恪起身告辭:“只怕你們家老頭兒,又該絮叨老頭子了。”
“晚間您二位少喝些。”樂暉盈再一次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