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難為

第六章 番外 樂輝懿和田俐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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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歇起床無事,田俐六個多月的肚子已經很是突兀了。“宛心,咱們出去走走。悶在屋里會悶壞的。”換上件寬松的裙子帶著宛心和兩個小丫鬟除了院門,很久都沒出來走走。前些時候的害喜和胎位不穩很是叫人擔心,弄得婆婆壓根就不許她出門一步。只是聽說婆婆和小姑各自大病了一場,莫非這母女倆真的就不能心平氣和地說話。

“怎么都不見府里有人?”只是在后苑看去,整個太傅府安靜得有些出奇。

“今兒好像是有人宴請老爺和夫人赴宴,是老爺多年的舊交了。只有小姐在自己修樓里,小姐不常出門您是知道的。”宛心笑道。

田俐蹙眉:“要是我都快悶死了,不行一定要找人跟我說話。走,到繡樓去。”

宛心跟在田俐身后,只怕她步子太快會有什么閃失。這么些日子跟著田俐算是見識到這位將門虎女的厲害和與眾不同了,不說別人就是自家的小姐雖說是被人捧在掌心里。算是嬌縱得不行了,可是誰也不敢跟這位少夫人相提并論。當著下人的面叫公子的名諱已經是見怪不怪了,要是晚間醒來是絕對不會麻煩侍女們的,絕對是把身邊那個人鬧醒。要吃要喝要起身也不許人插手,只要是公子在身邊就絕對是公子動手。照理說,公子養尊處優慣了,就算是好脾氣也是不能久長的。不過這些時候看公子對少夫人還真是盡心,沒有半句怨言居然還是甘之如飴這就讓人開了眼界。

即使是夫人,對她也是寵愛有加。幾個人私下里說,居然比對小姐還要好。當然,這話沒人敢傳出去。要是這話被小姐知道或是傳進老爺耳朵里可就是不好玩了。

真是不知道少夫人和小姐這樣兩個南轅北轍的性子怎么能夠說到一起去,少夫人大概也是閑極無聊才會想出要跟小姐坐到一起說話吧。小姐那個性子,除了二公子以外跟誰說話都是不到兩句就會絮煩的。

只是放眼看去,全府上下目前就算小姐還是最受寵可是少夫人卻是最金貴的人。誰叫她腹中是老爺的長孫,即便老爺不喜歡少夫人這么個性子。但是對于自己的孫兒還是青眼有加的,要不怎么會請太醫院院正老爺多年的故交凌恪凌院正來給少夫人診脈開藥。

田俐可是沒有身邊的宛心想得那么多,已經一腳踏進了樂暉盈的繡樓。榛遐正好拿著樂暉盈要的繡籮從里面出來:“少夫人?!”狠狠驚訝了一下,這位主兒跟里面那位說什么都是說不到一處去的。

“嗯。”田俐笑起來:“怎么又在收拾繡籮?難道小姐總是拿著這些東西消磨辰光?”話還沒說完,已經進了里面去了。

榛遐扭頭看了宛心一眼:“這是做什么啊?少夫人到這兒來也不說一聲。”

“少夫人只是說出來走走,哪知道就是這么著到了繡樓來了。”宛心說什么也不敢說是一定要來的,小姐不喜歡跟人結交也是人人知道的事實。要是聽說自己不加勸阻就由著她的性子來了,下次只怕有什么不高興的事兒回落到自己頭上。

“哎,剛好些。”榛遐嘆了口氣:“咱們去拿些吃的東西過來,還沒用午飯呢。”

“什么時候了,還沒用午飯。”宛心驚愕道:“怨不得少夫人常說小姐瘦得起大風能吹上天去了。”

榛遐笑笑:“每日跟在少夫人后面只怕是比在夫人身邊有趣得多,也少了好多規矩的。”

“這個你們也知道?”兩個人一起走著,平時說話的機會不是很多。只是說起來好像還是有很多話說不完。

“你真以為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太喜歡跟別人說那么多話。”榛遐笑起來:“要是小姐真那么無趣,我和莫顏也不會每天都跟沒事人似地。”

“小姐是每天都懶得跟人說話,只是很多時候跟身邊的人說得多一些。”榛遐收拾了兩盞杏仁茶和兩碟點心還有一大盞銀耳蓮子湯放在托盤上:“小姐除非是真的不高興,要不是不會生氣的。而且經常還有說有笑的。”

宛心倒是真沒見過樂暉盈笑起來會是什么樣子,只是有件事一直都是縈繞在心頭:“我常聽說小姐是要等著進宮做皇后的,榛遐是不是啊?”

榛遐有點匪夷所思的神色:“什么等著進宮做皇后?這話是誰說的,小姐還小得很說都不敢說小姐的終身大事,怎么會有這種傳言?”

“這么說是假的了。”宛心拍拍自己的胸口,繼而拿著榛遐交給她的食盒兩人并肩走著:“我還真以為是的,因為這話實在是聽得太多了。”

“這話我還真是第一次聽到,小姐要是真有這心思還用得著每日讀書寫字。早就去學習宮廷規矩了。”榛遐跟宛心拿著食盒上樓,走到門口。里面傳出叮叮咚咚的聲音,好像是樂暉盈在彈琴。

“好久都沒有聽見小姐彈琴了。”榛遐笑著進去,說話的聲音隨之壓了下來。

田俐坐在一邊靜靜聽著她彈琴,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腹部一臉恬靜的笑容。似乎很是享受這樣的靜謐的相處,榛遐笑著把食盒里的東西放到田俐手邊。然后帶著宛心慢慢退了出去,田俐端起杏仁茶喝了一口。樂暉盈淡然的臉上泛起一絲轉瞬即逝的笑容,田俐這么久以來都沒看過樂暉盈笑。原來笑起來真的是很好看,只是平時看到的人并不是很多。卻也不能說明這位小姑子是不愛笑的。

落下最后一個音符,樂暉盈用琴祔蓋住琴弦:“嫂嫂,你怎么有空過來?”

“我在屋子里閑著沒事做也沒人說話。”田俐毫不顧忌形象的吃著點心:“你不是也是一個人閑著無事,我不來找你找誰去。”

樂暉盈擦擦手,自己喝了一口杏仁茶:“我總是閑著的,你閑著倒是少見了。”

“你每日就這樣悶著不說話,不覺得無趣?”田俐自己又盛了一盞銀耳蓮子湯:“我倒是覺著你要能出去走走是不是會好些?”

“女兒家不得輕出閨門。”樂暉盈也不詫異,至少在田俐那里很多規矩禮儀都是不必要的,只要大哥喜歡哪怕她再怎么都是好的。

“輕出閨門,好像我很喜歡往外面跑。”田俐也不管樂暉盈怎么想,自顧自地說道:“要不也就不會城外遇到輝懿了,我跟輝懿好像每次見面都會鬧別扭。鬧到最后就是兩個人不歡而散,下次見面兩人繼續別扭就好了。”

樂暉盈手里端著的茶盞幾不可見地抖動了一下:“看不出來大哥還有這樣的心思和故事,要不是嫂嫂說出來我都不會信的。”

“還有一件事,是要和你說的。”田俐喝了兩口銀耳湯:“上次和婆婆那樣子別扭做什么呢,其實婆婆每次在我那邊都會說你小時候的故事,說你小時候可伶俐了。說話或是走路很早了,比你大哥他們強多了。而且最早叫的人就是娘,讓婆婆高興了好久。要不是怕你被帶進皇宮被教導規矩,怕你離開她的身邊才會是這樣子對你冷冷淡淡的。”

“帶進皇宮教導規矩,教導什么規矩?”樂暉盈不解地看著她:“我學那么多規矩做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聽說皇太后真的很喜歡你。只是婆婆說什么都是不舍得的,也就不讓人再見到你。凡事需要帶你出去的時候就會說你體弱多病或是別的,讓你留在家里。甚至要老爺修了一座繡樓,不許別人看到你。把你盡可能的藏在身后,哪怕你會說母親不喜歡你。只是為了讓你留在身邊,就算你怨她也是不值什么了。”田俐抓著點心用力咬著:“要是我娘活著,能這樣疼我我也不會失禮做出這么多事了。”

樂暉盈眼睛盯著手里的杏仁茶,不為所動。或許皇太后會說起要把自己帶進皇宮的故事,只是不論母親怎么庇護都是省不掉這么一個將來的。他是自己追逐的夢,即使是飛蛾撲火也只是因為那團火能夠照耀他的眼睛,不讓他再那樣憂郁的看著周圍人。

“姍兒,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么叫你也不喜歡我這么跟你說話。只是你還小你還不能懂一個母親的心,我先前也不懂。不知道作為父母疼愛子女的那種心思會是怎么樣的深沉。真的,當我有了這個孩子我才知道父母根本不在乎兒女怎樣誤解兒女,只要是為了他好就算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換也是值得的。”田俐再次端起杏仁茶喝了一口:“婆婆的身體不好,你是知道的。最近越來越差了,要是你都不能去體諒她的心還有誰能體貼她的心思。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你,只是為了把你緊緊護在身邊。你是她女兒,沒有人能能夠取代你在她心中的位子。”

“嫂嫂,這件事放那兒吧。”樂暉盈很平靜很淡然地一笑:“人總是要慢慢過下去的,路也是自己走出來的。沒有什么不能面對,即便是母女也只是半輩子的緣分。何況,我跟母親相處的時間太短,或許跟你一樣再也體會不到母女間的情分,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實。我們都不能退卻,只能一步步往前走。就算是火坑,也是要跳下去的。”

田俐吃得津津有味的零嘴突然吃不下去了,看著一臉淡然的樂暉盈愣是哽住了。這話怎么聽起來就是讓人接受不了,要是被婆婆聽見只怕真的會心疼的要死。說什么都是嫡親母女,為何要生疏到這種地步。

“你不覺得這話很傷人心嗎?”。田俐提高了聲音:“難道父母對你的疼愛你都會覺得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樂暉盈笑笑:“嫂嫂,你該回去了。要不等會兒母親回來看你的時候找不到你該著急了。”纖長的手指放下一旁的珠簾:“我這兒是閨房,實在是不適合嫂嫂多待。”

田俐勸出去的話等于是白說,很有些悻悻然。但是那張臉擺明是不想自己多待下去:“宛心,我們回去。”

“嫂嫂好走。”樂暉盈送出去半步,便住了腳。

榛遐跟在后面:“小姐,少夫人走遠了。”

“凌叔叔怎么說母親的病?”樂暉盈轉過身緩緩問道。

“不好。”榛遐垂下了頭:“熬藥的爐子很多天都沒熄過,昨兒莫顏去拿花樣的時候看著夫人喝藥的時候都還有些咳血。”

樂暉盈捋了捋腰帶:“病了怎么還要去赴宴?”

“不是赴宴,是皇上召見。”榛遐事先沒敢說:“夫人早間吃了藥才去的。”

“嗯。”樂暉盈點點頭,進了屋沒再說話。

深夜里樂夫人吃過藥沉沉睡去,榻邊伏著一個清瘦的身影。只是靜靜看著床上的人,枯槁的容顏怎么不像幼年間抱著自己玩笑的母親。似乎很久都沒有凝視過母親的睡顏了,那時候母親很疼愛自己的。只是慢慢的就開始疏遠自己不理自己了,為什么不肯告訴自己那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好。母親你可曾想過,當您對嫂嫂那么好的時候我是會傷心的。我也會妒忌我也會哭的,你把我扔在雨里不管我的時候我該怎么做才是好?

纖瘦的手心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一點點貼在同樣冰冷的臉上:“乖乖,是你么?”

“娘。”哭泣著撲進母親懷里:“乖乖來晚了,您不會怪我吧?不少字”

“來了就不晚。”端詳著女兒的臉:“乖乖瘦了,怎么不肯好好吃飯?上次那場雨淋得你病了娘也病了,好好吃藥才能好得快些。”

“娘,您也要吃藥才能好。”看著母親枯瘦的容顏:“你不要把我護得這么緊,護得這么緊我還是要走。怎么也不會是嫂嫂那樣的未來,她是您的兒媳婦而我沒有您這樣的婆婆。”

“知道自己護不了多久還是要護著你,哪怕只有一天也要把你護在自己身后。我是你母親,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一輩子就毀在那個地方。早知道我說什么都不要答應他娘,讓你以后去受那份永遠說不出口的委屈。”

“娘,你這樣做雖是愛我卻是讓我怨恨您的。”樂暉盈伏在母親懷里:“我若是真的嫁給他,是不悔的。”

床上的母親長長嘆了口氣:“就是你的不悔才讓娘狠不下心,娘不能幫你。只是想多疼你一些,可是會管不住自己所以只有冷冷對你。你恨娘是應該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只是沒想到娘的病會這么快,要不就能多護著你一些時候了。姍兒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不能太委屈自己了。畢竟你的位子是無人可及的,只是不要把自己的心全都交付給那個人,他不會如你待他那般待你的。”

樂暉盈哭得頭都抬不起來,只是伏在母親懷里。母親撫摸著她的臉:“姍兒,等你有了自己兒女的時候別像娘這么糊涂。愛她疼他就告訴他,不是每個孩子都跟你一樣能夠知道這么多的。”

“娘,我不要你這么說。你疼我我知道的,晚上到我屋子外面看我。咳嗽的時候怕吵醒了我,還要盡力壓著不要我聽見。娘,我不好不是您的乖乖。”

“從前啊,我總是羨慕別人有女兒。我那時候只有你兩個哥哥,看著你爹身邊的女人生了不少女兒。雖說都要叫我一聲母親,可是有哪一個是我生的?母親是叫的很響亮,可是哪里及得上叫一聲娘好聽。那么晚才有了你,聽說懷的是個女兒的時候我知道我每晚的禱告都被上蒼聽見了。所以才會給我這個女兒。那時候只是覺得穆皇后說要是有個女兒就給她做媳婦想都沒想就應了,因為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有女兒。可是答都答應了還能反悔不成?等你會叫娘,會說他們都不會的東西的時候。娘只是覺得就算拿天下來換你,娘都不會給他的。可是沒法子,娘許了人家了。”

聽著母親的話,樂暉盈動也不動。誰知道如母親這樣的摩挲還能有幾次,只是聆聽著母親微弱的心跳。“姍兒,娘的時候不多了。以后不要怨你爹,他是身不由己。你二叔走的時候還沒有成親,樂家的后續香煙都在你爹身上。雖說是你二哥過繼給你二叔,只有家里多些女人多生些兒子才能安心。”手停留在女兒臉上:“俐俐是你大嫂,跟你性子是不同。只是她待你哥好,勢必也會孝敬你爹就好了。你有什么話去和她說,只怕一顆心全是向著你的。”

“是,我記下了。”樂暉盈低低答應道:“娘,我知道很多事您都是忍著的。是不是以后我也會遇到這樣子,那時候我該怎么做?”

“你遇到的事情會比娘遇到的棘手的多。好歹你爹都是向著娘的,而你就未必了。他年長你那么多,對你哪有什么真心。是你一心要做這件事,娘打心眼里不想你這樣。可是娘只有你這么一個女兒,若是不順著你怎么安心呢?姍兒,你的人生還早得很如果想要真正抓住他的心只有靠你自己。別人誰都幫不了你。”

一家子人圍在母親床邊,凌恪無奈地搖頭:“夫人已經燈枯油盡,駕鶴西去了。”樂文翰看著妻子蠟黃枯瘦的臉,花白的胡須顫動了幾下沒有說話。樂輝懿和樂輝慡兩個兒子跪在地上嚎啕不止,身懷六甲的田俐由兩個丫頭扶著不住痛哭。

樂暉盈一身白衣站在屏風邊,母親跟她說的話仿佛還在耳邊。一生的心血都給了這個家給了她的夫婿和兒女,只是孑然一身帶著無盡的遺憾和牽掛靜靜走去。干澀的眼角居然一滴眼淚都沒有,好像是在那天晚上就把所有的淚水都給了母親。母親也跟自己說了很多話,從出生開始的點點滴滴一直到自己將來要如何為為人母都說透了。只是告訴自己以后的路還是要靠自己來走,沒有人能夠陪著自己一直走下來。母親再也不會和自己說那些話了,也不會有人明面上對自己冷淡至極,暗地里卻是對自己關懷備至。慈母心是沒有人能夠看到的,她不愿讓人知道她是多么疼愛自己的女兒因為這會給她帶來最難料的災難。只是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這么細心為自己打算了,母親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丫頭?”凌恪安慰了樂文翰幾句,走到屏風前看到嬌弱不勝的樂暉盈。沒有女兒的他一向都把這個小姑娘視同己出:“怎么站在這風口里,去看看你母親吧。”

“娘走了?”樂暉盈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人:“還是睡著了?”

“走了。”凌恪摸摸樂暉盈的頭發:“去看看吧,以后就見不著了。”

“哦。”樂暉盈不敢走急了,只怕自己的腳步聲驚動了熟睡中的母親。凌恪自負自己無論什么時候都是一副鐵石心腸,可是就為著樂暉盈這句話和做出的舉動眼角居然濕透了。小姑娘那種神態已經是有些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或許真是要把自己瞞哄住。騙自己母親還活著,不過是睡著了而已。

樂暉盈走到母親榻前,握緊母親的手:“娘,我記著您和我說的話。我會好好的,不讓您擔心。您看,我都沒哭。”一面說一面從發髻上摘下一只簪子插在母親鬢邊:“您看,這是您給我挑的最好看的簪子。我讓它陪著您的,以后都是女兒陪在您身邊。”給母親理著發鬢:“娘,我很好您放心。不會讓您放心不下的,您一個人走這條路也是好長的路上有人給您點燈沒。要是沒有,您可要看著腳底下。我跟您一樣,都是怕黑的。”

“姍兒,你回去吧。”樂文翰可以忍受所有人都在旁邊嚎啕大哭,唯獨受不了女兒坐在這兒輕輕地說話。尤其是語調平和,就跟平時在身邊說話或是做什么一樣安靜淡然。

“是,我給母親梳梳頭就去了。”樂暉盈給母親蓋好被子,福了一福轉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