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
父親說過,除了自己家的一家四口,他們沒有親人。
父親很小時就由族里做主,過繼給上喬鎮的陶家,從此以后,他的父母甚至沒有給他寫過一封信。祖母去世后,父親扶靈回鄉安葬,父親的親生父母和兄弟卻突然出現,和父親要了一大筆銀子......
后來父親去京城念書,黃家上上下下沒人把他當成表少爺,他們只是把他當成來投靠的窮親戚。
眼前這個名義上的表妹,就是黃家的外孫女,當然,她也不是他的親人。
陶頌之的眉頭動了動,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沈彤嘆了口氣,伸出自己的拳頭,她的拳頭很白很小,她把拳頭在陶頌之面前晃了晃。
做什么?要打人嗎?憑她?
陶頌之愕然,他沒有學過武功,可是也不會懼怕一個八歲小女娃的拳頭。
這時,那只小拳頭在他面前攤開,雪白的手掌上赫然是一枚玉觀音。
陶頌之認識這枚玉觀音,這是父親的,據說當年父親求得這枚玉觀音后,便一路順遂。因此從他記事起,這枚玉觀音,父親從不離身。
怎么會在這個小女娃手里?
“哪里來的?”陶頌之喝問,聲音里是與年齡不相符的戒備。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沈彤笑道。
“這是我父親的,為何會在你手上?”陶頌之繼續喝問。
“為何?我想知道你為何會偷偷跟蹤我,你沒有回答我,我為何要回答你?”沈彤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她板著臉,沒有表情,可是看在任何人眼里,都像是小孩子在吵架。
陶頌之深吸一口氣,家里大宅不會無緣無故走水,父親也不會無緣無故燒死,土匪不會無緣無故殺死母親,弟弟也不會無緣無故失蹤。
父親把他送走時說過,如果家里出事,讓他不要回來,明年春天動身去韶安府,找那位老翰林讀書,父親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父親沒有想到,聽說十里鋪張家出事后,他還是回來了。
這個小女娃既然有父親的遺物,說不定她也知道父親的死因。
想到這里,陶頌之臉上的線條緩合下來,他壓低聲音說道:“好表妹,你別淘氣了,快把玉觀音給我,乖。”
“不給不給就不給。”沈彤把玉觀音藏到背后,你當我是小孩子,我就當一回小孩子給你看。
“表姑姑教你拿別人東西的嗎?快點給我!”陶頌之的耐性有限,尤其是對眼前的沈彤。
沈彤笑了笑:“比起表舅,你可差遠了。”
陶頌之一怔,差遠了?彤彤是什么意思?他當然比不上父親,這還用問嗎?再說他也不喜歡彤彤。
有一年父親帶他去表姑姑家里做客,在路上買了兩只風箏,蝴蝶的是給表妹彤彤的,老鷹的是給他的。
他不喜歡放風箏,他也不喜歡老鷹,但是這風箏是父親買給他的,他也不會拒絕。
可是沒有想到,當父親把蝴蝶風箏送給彤彤時,彤彤看都沒看,卻指著他手里的老鷹風箏說:“這只老鷹風箏真漂亮。”
父親二話不說,就把老鷹風箏送給了彤彤。
回家的路上,他看著那只花里胡哨的蝴蝶風箏越看越不順眼,他雖然也同樣不喜歡那只老鷹風箏,可那是他的東西,他的東西就是他的,哪怕被他撕了燒了,也不能給別人。
他問父親:“那只風箏是我的,為什么要給彤彤?”
父親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要記住,你今天只是給她一只風箏而已,以后你卻能從她身上得到更多。”
“能得到更多?”他不解。
“對,風吹不倒的家族蒙蔭,眾口皆碑的錦繡名聲,幾輩子也享不完的榮華富貴,就像當年的黃家一樣,不,是要像沈家一樣。”
他想說沈家和黃家不是都已經敗落了嗎?可是他看到父親眼中興奮的光茫,便沒有再問。
陶頌之再次吸了一口氣,擠出一絲笑容:“彤彤,對不起,是哥哥不對,家里人都不在了,我的心情不好,你不要生氣。”
這么快就意識到自己不對了嗎?
沈彤想笑。
陶世遺是個滴水不漏的人,這種人做事之前總會留一手,他用小廝替換了陶頌之,所以他留的這一手一定就在陶頌之身上。
“哦,是這樣啊”,沈彤點點頭,一家人都死光了,心情不好也是能理解的,“表哥,我聽人說表舅和表舅母的尸身都在義莊里,你現在去接回來安葬嗎?”
陶頌之又是一怔,他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去把父母的尸身領回來,入土為安嗎?
那當然不行,所有人都以為他也被殺死了,就連殺害母親的仇人也是這樣認為,他們認為死去的藍采就是他,可如果他去領尸體,那些人就會知道他還活著!
“這件事非同小可,我還要稟告族中長輩再做定奪。”陶頌之找到一個很好的借口。陶家的本家是在北方,遠隔千里,待到族中長輩傳話過來,義莊里的尸體早就被草草埋到亂葬崗了。
不過這種借口用來敷衍彤彤這樣的小女娃綽綽有余。
果然,沈彤點點頭,滿臉的關切:“表哥,你現在沒有家了,不如你去我家吧,我娘一定會疼你的。”
去她家?
這小女娃是傻了嗎?
陶頌之看向沈彤的目光里多了幾分疑惑,但是很快,他就重又笑了笑:“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先不去了,彤彤,你不是在我家住著嗎?走水的時候,你在哪里?”
陶頌之果然知道很多事,他知道表姑家里此時已經不能去了,他也知道走水的時候,她應該在他家里。
沈彤四下看了看,把食指放到唇邊“噓”了一聲。
“表哥,走水的前一天,表舅舅讓蓉娘帶我住到了喬河客棧......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說,別讓人聽到了。”
陶頌之也看看左右,老槐樹下依然圍著很多人,沒有人注意他們,是啊,發生了二十多條人命的慘案,誰還有閑心去留意兩個小孩子呢。
不過,陶頌之還是決定要保險起見,萬一他要對彤彤用強,也是要掩人耳目的。
“我以前常來張家鋪,我知道前邊就有處僻靜的地方,這個時辰那里一定沒有人。”
“好啊,表哥我們一起去吧。”沈彤說著,還淘氣地把那枚玉墜子拋起來又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