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嫁

第八十三章 錢這個東西

第八十三章錢這個東西

說著這些話的當口,三太太便已經將鞋面隨意地放到了桌上。瞇了瞇眼睛,視線朝地似有幾分自嘲的意味,緩緩又道:“呸!倒先說起喪氣話了……”抬起頭來盯著丁姀端詳良久,卻又只換來一聲沉長的嘆息。除了這女兒家的針黹尚可填補之外,她這女兒的涵養又還能從何下手呢?論讀書寫字,沒有個三年五載豈能出口成章?再則那針黹可是女子的本分,嫁富有富家的精致需講究,嫁窮家又有窮家的破爛要收拾,若沒個一兩手的如何過日子?

再次拿起那鞋面,就著燭光細瞧,雖與丁妘的相去甚遠,可比丁姀剛回來的那陣卻是好傷許多,只是仍難登大雅之堂。這或可算是進步了的吧?這般想著,三太太心里頭果然舒坦了些,把鞋面照舊包好遞還給丁姀:“若果然不能再做得好些了的話,我也不強求送至梁師傅手里去了。前邊是有你四姐在,故而也不能讓梁師傅看輕了你。這么著吧,你依舊學這活,橫豎是沒有壞處的。”

丁姀溫笑:“女兒雖愚鈍,但還是想學的。家里邊誰的手藝好,屆時我去請教。”

三太太思忖著:“除了丁妘,余下便是丁婠還尚可。也罷……跟她一起沾沾那靈性也好,說不定哪一天就讓你開竅了。”

丁姀傾了傾身子:“既這樣,女兒就去向五姐討教。”

三太太看她幾眼,忽而又問及了丁煦寅的功課:“好在你還肯學,最不濟似你那十一弟,跟書有深仇大恨似地。你前兒薦的那小姑娘我吩咐去了,你可知最近煦哥兒的課業如何么?”

最近丁煦寅跟她才是有深仇大恨似地,最好也就是撞見時互相打量過幾眼。丁姀暗嘆,長久下去必定是灘死水,她跟丁煦寅的結會越來越深。一個屋子下,遲早會有繃不住的一天。她現在還有絲希望,想柳姨娘能盡量拖延些時日,好好規勸他,這家里丁煦寅也就只肯聽從自己母親的話了。

見她發怔,三太太咳了幾聲:“咳咳……想必你也是不知道。若空下來,還催促催促他的好。古人不是說么,玉不琢不成器,該使手段的時候便盡管使了,怎么著也得在開春的時候考上府學不是?若再不行,過些年可真得被冉之那小子給趕上了,屆時你爹的臉要往哪里擱喲……”

丁姀只得應下,想來母親讓丁煦寅搬到她屋里也有多半是為了這個原因。又說了些話就退出正屋,身子才肯完全放松下來。

春草這會子可遵照丁姀囑咐沒有接半點的話茬,忍了老半天還是終究忍不住,拉住丁姀的胳膊就問:“小姐怎么不問問月錢什么時候能領?奴婢瞧著其他房的丫頭小姐都領了,怎么偏沒咱們的?咱們可是急缺這筆銀子的呀!”

丁姀拉她離正屋遠些,這兩天屋里也正為這事犯愁。她本是預備先打消母親要她繡鞋面的念頭的,然后再著人把珠繡另外送至梁師傅所在的人家。現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那東風竟遲遲不肯來。沒有銀子誰能為她跑腿送珠繡?派自己的近身又難免使人懷疑,她一個深居簡出的人,如何會跟外頭有牽扯,所以屋里的三個人是斷不能派出去的。

她也納悶,慣常在掩月庵,那銀子到了今日也該到手了,怎么反倒回了家里卻不準時了?眼瞧著時間緊迫,再遲恐又錯過這個時機,丁姀心里頭也不禁也有七上八下的。莫不是連日來的辛苦都要毀于這一場東風了?

兩人商量著家中還有無銀錢,一邊已打從柳姨娘的門前經過了。忽而身后“吱嘎”一聲,一個闊背高肩,身著藏青呢絨背子的男人從柳姨娘屋里出來。環翠親送下臺階,邊再三道:“老爺且寬心,大夫說是能撐上些時日的。近些天也漸有好轉,連十一爺都乖了許多……奴婢瞧著姨太太的病定也能好起來的。”

三老爺斂目似不大放心,正要轉身離開,便瞧見了呆愣的丁姀主仆。他亦吃了一驚,臉色稍亂,慢慢地抬腳往丁姀過來:“可在你母親那里?”

這么晚了,父親竟還在柳姨娘屋里探病?丁姀剎那間覺得正屋自己的母親形單影只倍加孤獨起來。這個男人靠不住,她的母親不只得靠她一人了么?而這個父親看起來對她只駐步于家庭禮數之外,并無半點親人的關愛,到底有些覺得心涼幾分。

她乖乖地行禮,臉上云淡風輕,無笑無怒,道:“正從母親屋里回來。”其余的話也不想多說。

這生疏令三老爺的嘴角微微抽了幾下,攏住眉問道:“煦哥兒在你屋里可好?”

丁姀涼笑:“尚可。爹,屋子就在隔壁,你進去瞧瞧不就可放心了?也好到女兒屋里吃杯茶暖暖身。”

三老爺聽聞這話,頓覺尷尬起來,忙僵笑著說要睡去了,讓他們姐弟兩也早些休息。即便是這幾步路也不大想挪。

丁姀灰心,她誠懇相邀,父親卻似不懂女兒心。心底暗嘆一番,罷了……也只是半世的父女,他對自己雖無心,可是對丁煦寅卻極盡為父之責,想來并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而只是真的親疏有別吧!

微微屈膝送父親離去,她亦轉過身要進屋,卻未知三老爺又轉了回來,叫住她問:“聽人說你病了?怎么不在床上躺著去?”

春草按耐不住,灰著臉道:“老爺,小姐的病老早好了。”

三老爺本作好相撫的言語一時卡在喉間,這話被春草堵住端的是心中不快。想想既然早好了,不問便罷,就又扭頭走了。

丁姀跟春草相覷一眼,苦笑一番。

春草沒好氣:“三老爺的腿折了不成,還是咱們幾個會吃了他?”

丁姀道:“十一弟已經睡了,父親過來又難免鬧起來,也不大好。”

春草翻了翻眼皮,哀嘆了一聲。

夏枝打簾起,探出半張臉笑道:“在門前就聽著你嘀嘀咕咕的了,還讓小姐杵在外邊做什么,趕緊進來先暖暖身。”

春草就扶著丁姀進屋,屋里的炭盆燃了松香的餅子,聞起來潤香干爽。春草吸了好幾口,又就著美玉手邊的一大碗茶喝了個精光,擦干了嘴道:“鞋面是不必送出去了,但是咱們還是沒錢把珠繡送出去。”

丁姀坐上填漆床,拿起自己藤盤里的珠繡輕輕揣摩。木珠論光澤顏色比那些個真金實銀的珠子的確生硬許多,她雖已極度配合圖案紋理進行揚長避短,可畢竟火候不夠不得要領。若能經由梁師傅提點,必然能有不小的收獲。可是照目前情況看,別說是換真金實銀的珠子,就是要把珠繡送到梁師傅眼皮底下都有些困難。

美玉含住線腦半猶豫半詢問地道:“奴婢那里還有些碎錢……也不知夠了不夠。”

夏枝推她一把:“你姐姐去的時候你給了好些,哪里還有子兒?”

丁姀也道:“再等兩天,若實在沒有的話……”她就要打那串‘五眼六通’的主意了。這些東西在明面上都有帳可尋,可是到了這個地步,不光珠繡要錢,夏枝臉上的傷要想不留疤還是得要錢。她還能有別的路子嗎?原本是打算月錢一放下來就把珠繡送出去,而后再用珠繡套現錢,可這一步一下就被那遲放的月錢給偃蹇住了。

眼望著屋漏偏逢連夜雨,幾人都一籌莫展。

春草經不住心底掙扎,喃喃地道:“要不……咱們跟三太太招了吧?”三太太再不濟,那也比丁姀能掌錢。撇去丁家的財務不歸她算計,她自己不還有幾分陪嫁的么?每年有些田租什么的凈收,想想便是有私囊積蓄的。

夏枝一指頭戳她腦門:“你盡算計了三太太的,太太那些積蓄都是為小姐存的嫁妝,你要問她去討,豈不是跟她拿命么?”

春草撅撅嘴,想來也是。她托著腮幫子眼望著頂梁,無心地道:“說來那還是掩月庵的日子好了,也不必花這大筆的錢。”

話一出口,見眾人都看著她。她立刻繃緊臉,拉拉自己的短襟小襖說道:“可不是么?小姐您說說看,自打回了家,咱們都花了多少了?夠咱們在掩月庵半年活計了。”

丁姀道:“凡世就是個掙錢花錢的地方,有錢有錢的花法,沒錢又是沒錢的花法。”

春草問:“那咱們呢?住的是大屋,花的是小錢,那叫什么?”

丁姀啞然,一時憋紅臉笑起來:“咱們這叫創業前投資。”只不過還沒開始第一步,本錢就已經掉水里去了。

幾人又說鬧了幾回,丁姀見時候不早,里頭的丁煦寅有說夢話的聲響,便示意都回去休息,船到橋頭自然直。

一早醒來是個霜天,外頭露水似云煙霧繞的,離一步開外人就只剩了團黑黢黢的影子。只聽院落里已有說話聲,丁姀正洗漱,著夏枝出去瞧瞧去。夏枝回來,說是十一爺在外跟冬雪鬧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