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嫁

第九十九章 年味

第九十九章年味

她的眼睛空茫毫無焦點,明明往她看,但丁姀卻感覺不到被注視。柳姨娘似乎已經看不見了……將死之人大都如此,只怕真沒有幾天了。

一邊兀自想著,柳姨娘已向她伸來手,她趕緊去接,落手一片冰涼。柳姨娘反手抱住她的手掌,笑著道:“我羨慕你,一出生就是這書香門第,哪里像我,至死都是個下濺的。我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滿手都是粗繭……不過那時候老爺不嫌棄我。再瞧你這一雙手,嘖嘖……真正的是小姐的手,比豆腐還要滑。我想……姀姐兒,你這輩子定也是要去享榮華富貴的吧?可惜我看不到了。”

被包住的手掌仿佛埋入了沙子,掌心里的那塊冰涼不知何時被自己灼燙的溫度同化,漸漸失去了剛一接觸時的異物感。柳姨娘給了她什么?

她怔然思索,不解柳姨娘這番意圖何為。

柳姨娘收回手,盡管笑了兩聲,那勾起的嘴角卻無半絲笑意。一字一字兀自接續道:“我有自知,給不起你什么,你手中的東西就權當我的賀禮。等你將來有一天入侯門將府,我在地下也可知足了。”

“姨娘,是不放心十一弟嗎?”丁姀若有所知。

柳姨娘輕笑:“自你踏入這里,我就不懷疑你的用心了。事到如今有誰還愿意過來我這邊?你既肯屈駕,我還有什么能說的呢?好了,回去吧,回你的屋子去,把你十一弟也領走吧,不然我會舍不得。”

“姨娘……”丁姀喃喃,柳姨娘已經別過了臉不再說話。她愣了一陣,握緊手里的東西,“您好好歇息。”就起身來到外間。

幾人都站起身:“小姐?姨太太她……”

丁姀搖頭:“環翠,好生照顧著。”又對冬雪春草等人道,“咱們回去。”

冬雪愕然:“可是姨太太……”

“這是姨娘的話,咱們回去。”

“……”冬雪只好低頭順從。

回屋把丁煦寅安頓下,丁姀便獨自倚在床上,把柳姨娘遞進掌心的東西拿出來細瞧。是一塊包金的鎖片,上面的圖案說不上精致,看起來是有些粗糙的五福字樣,底端掛了五個包金啞鈴。看起來有些歲月了,但是外頭的金片并未脫落,只是光澤有點啞淡。

不管怎么說,這都是柳姨娘的一番心意。丁姀找了塊巾帕包起來,細心放入妝盒。

又說三太太攜張媽媽等人回屋,里頭已經有了幾個老道的粗使婆子,個個垂首一旁。見三太太進來,齊道了一聲“三太太”。

三太太一路觸撫擱在屋里的幾個木箱子,隨開一個瞧了兩眼,又命人鎖上,把鑰匙遞給張媽媽:“備足了么?”

張媽媽道:“奴婢都是打聽過的,二太太那邊怎么備置咱們都按著來。”

這可花了不少的銀子。三太太眉頭微微攏住:“那就好,抬下去吧!”

婆子們開始動手抬,屋里立時響起一片磕磕碰碰的聲響。張媽媽不停道:“輕些輕些,撞了你們都賠不起……”

待全部都抬了下去,三太太終于坐下得了空喝茶,邊問張媽媽:“你瞧屋里那個還有幾天?”

張媽媽略微思索:“這個……不好說。人家都說這樣的人一時半會兒的死不了,估計真能挨過年。”

三太太捧著茗碗點頭:“老爺呢?”

“還在前頭呢,今天來了幾個莊戶上的,繳這年的賬本及年貨。老爺走的時候還說,越來越不行了,比前年少了整整一半呢!”

“也是了,哪里有年年都像前年那樣豐收的?況最近的氣候也不好,拿得少了也實屬正常。二嫂那邊有什么話沒?”恐二太太說道自己丈夫的不是。

“那幾家店鋪里少些收入尚可說幾句,田里山里不出東西難不成也說二老爺的不是么?”張媽媽道,“況這些日子二太太也沒什么閑暇理會這些,請了好幾個外頭的婆子教七小姐規矩。”

“哦?”三太太眼神一定,“想的也是周到的,這一只腳還沒有邁進人家的門檻,倒先學起規矩來了。”

張媽媽忙搭腔:“可不是如此?就說咱們小姐好了,整日規規矩矩的不曾逾越過半步,哪里用得上這些。這七小姐也是個改不了性的,把那些婆子一個個都攪得人仰馬翻。人家說東她偏指西,底下人都氣得不行。這不已經換了好些人了。”

“嗬……”三太太不予置評,“丁婠如何了?”一一探過風聲,她的心才能定。自打知道了南下的事情,她整日整夜的睡不踏實行不安穩,總覺得稍微有點差池,丁姀的這個名額便會被丁婠給擠了去。

張媽媽“嘿嘿嘿”笑著:“太太放心,五小姐到今天還在她那屋子里不肯出門呢!”忽而又想到什么,“嘶”了一聲覺察到不對勁,“不過大爺卻是好些天沒回家住了。也不知在外頭做什么……”

捕捉到一絲不尋常,三太太立刻攥緊膝面的衣袂:“什么時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這個……”張媽臉上浮現赧色,直打自己的嘴巴怨自己不該說出來,“奴婢……還沒打聽出來呢!”大爺屋里的那個霽月口風緊得很,大奶又總跟李耿家的在一處,不好去問。

“你要記下,誰知道丁鳳寅在外頭是不是幫丁婠辦事。”

“呃……是是是,奴婢這幾日正為這事琢磨著。”

說了幾句,三老爺負手一路蹚進屋,眼神一愣:“回來了?”

那弦外之音三太太怎會不知,起身來迎他:“老爺不必擔心,妹妹好歹是熬過去了。”忙命重錦琴依沏茶捧水,伺候洗臉什么的。

三老爺展臂讓人脫了外賞,緊捻的鼻梁間泄露一絲疲憊:“適才看到這么多人抬了些箱子,是做什么的?”

三太太一愣:“是姀姐兒的東西,這事我記得跟老爺提過。”接過重錦手里的洗腳水,她捋起袖子試了試水溫而后蹲下給三老爺脫靴。

張媽媽一個眼色,兩個丫頭便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三老爺凝思一想,幾分茫然:“是嗎?”揉揉眉心嘶啞著道,“這幾日閑事纏身,說過什么做過什么都不記得了。也興許是老了……”

“老爺何來這些喪氣話。”三太太道,把洗腳水遞給張媽媽,又道,“這些年二哥哥不管事,憑一個二嫂能應付過來么?還不是有老爺您在?哎……若大哥哥也在的話……”話在嘴邊便知失語,脧了脧三老爺表情,正閉上眼睛臉色陰沉,突然張口問,“怎么不說下去了?”

三太太明知三老爺不悅,哪敢再提到大老爺,忙道:“總之這個家還不都是老爺您在把持著么?若換了誰,也不見得有今日的樣貌。”

三老爺冷笑,岔開話題:“煦哥兒今日看到他娘這樣,可鬧了沒有?”

“沒有。”三太太也拉下臉,心道丁姀的事情不當一回事,那煦哥兒不過一天未見便如隔三秋。再瞧瞧自己的肚皮實在不爭氣,自打丁姀落地便一直無聲無息的。可也怪不得她,自打丁明寅不幸夭折,三老爺可不大愿意碰她了,能有個丁姀也是她娘家祖上求來的。

三老爺點點頭,便沒再說話。老兩口隔著一盞燈臺靜默坐了半個時辰,方覺倦了上樓去睡。

過后幾日竟也不見柳姨娘再傳出什么不好的來,反倒去瞧過的人都說,姨太太臉色依稀好了一些,也能看見人了,偶爾也能下床走幾步,看似不大像要死的人了。環翠夜夜在外設案拈香跪老天爺,保佑柳姨娘一日好似一日。說也怪了,柳姨娘的精神確實一天比一天好起來,直到各屋里油完桃符張貼新的門神等等做好一應過年事物,她都已經能走出屋門在外頭曬太陽了。

這叫奇不奇?丫鬟婆子們私下都說,這柳姨娘到底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閻王爺不收,命還長著哩。

丁煦寅的病也好的差不多,自打那晚親眼瞧見丁姀摟著自己睡覺,就是再要胡鬧也似沒了借口。又是那府學應招的考試一近一日,三老爺從鎮江好不容易請來的先生把功課壓得緊,他亦沒那時間去耍性子。只是偶爾對著一本《千字文》發呆……

這日已是二十九,家里夜夜熱鬧。三老爺跟二太太忙著應酬外頭一撥一撥的客人,內院里的小姐爺們少了束縛,便都各自玩開。

丁姈打頭,讓丁泙寅從外買了一大摞的煙火進來,喚了冉之跟丁煦寅一起去她院門前放煙花玩。

丁煦寅吃過晚飯,得了三太太的準,自然屁顛屁顛去了。

丁泙寅也閑暇無聊,前幾日總捧著那些書唯恐到盛京父親要考,可是年味一濃他又把持不住了。除了早出晚歸在外笙歌不說,一心還又記掛著沒到嘴的夏枝這口美餐。素日讓小滿去如意堂打聽,或叫夏枝出來,那小滿都打死不去,說柳姨娘那屋不干凈,不敢去。

他急了,握了把煙火闖到如意堂,說要跟丁姀放煙花。聞訊的丁婠丁妙相繼而來,俱都圍坐到了如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