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臨走三日
丁姀失笑,掏出帕子來給他抹了把鼻涕,對夏枝道:“夏枝,將窗子闔了吧,外頭似乎起風了,仔細凍著了他。”
夏枝便去關窗,一面嘆氣:“這明州哪時不刮風的,自打咱們來了這里……”
“七叔公說,夏日里的風更大,好大好大,能將小樹連根拔起,將屋子都吹倒呢……”淳哥兒吸著鼻涕沫兒含糊不清地道。
丁姀往他身上蓋了件衣裳,點了下他光潔的腦額,笑道:“那是臺風,從大海上刮過來的,那大風的天氣里,淳哥兒可要躲在屋子里不能出去哦……”
“咦?”淳哥兒眨巴眼睛,“八姨也知道呢?”
“嗬嗬……”丁姀揉揉淳哥兒的發頂,不置可否。
夏枝也略略奇怪。自家小姐明明不曾讀過多少書,卻總是能知人不知,說的話也頗有些見解。想著也暗暗覺得可惜,如此的底子,倘若自小也同丁婠丁妙似地養在家里,怕是更要伶俐聰慧呢那六年的佛堂,真是誤人不淺。
關窗時,正見春草懷里揣著個靛青荷包回來,還在門外便已經嚷著道:“小姐,奴婢回來了……”
三人都往門外瞧,只見春草將手里那袋銀兩舉得老高,歡快道:“這回二太太可慷慨了,竟給了咱們……”一愣,“小爺也在呢……”
夏枝一個勁兒地給春草使眼色,將人拉出去叮囑了幾句:“你別說咱們要離開明州了,小姐怕小爺鬧起來不少收場。”
春草吐了下舌頭,連連點頭:“知道了知道了,我心里有數。”
夏枝又覷了眼那袋銀兩:“這哪里是二太太心好,合著咱們是要還的東西,那數目越大,咱們被扣的月錢就多,二太太散出去收回來的利息也就高了。”說罷一把將銀子拿了過來,將她也拉進了屋去。
春草進屋將銀子悉數交給夏枝去收著,來到淳哥兒面前彎身打招呼:“小爺可好一陣沒來了吧?今晚上在咱們這里吃了再走可好?”
淳哥兒立馬合掌跳腳地:“好好好……我就在這兒吃飯。”說罷又央丁姀玩挑線。
二人便又回到胡床上坐下,面對著面開始玩。夏枝春草方不動聲色地開始整理行裝。屋子里時不時響起淳哥兒的歡叫聲,幾人見了也不由相視而笑。這場景,午后淡淡的陽光如沐圣露一般,灑在胡床一側,將淳哥兒的笑臉勾勒成了一個向日葵花盤似地。
半日恍似水流,不湍不躁地流淌著。
接近傍晚時,晴兒偷偷在窗子里瞧了兩眼。正是丁姀閑暇的時候透窗而望,兩人對了一眼都有些錯愕。
“晴兒?”丁姀吃驚,“你怎站在那里?”
晴兒臉孔騰紅,支吾道:“奴婢……奴婢是來接小爺回去的。”
丁姀看了看躺在自己雙膝上睡得正酣的淳哥兒,微微有些為難:“淳哥兒……他正睡著,你先進來吧”
“哎”晴兒應了聲,便離開了窗子跟前。
夏枝聽說晴兒過來,便立馬搬了張條凳放在丁姀的胡床前:“要不要奴婢把小爺抱到其他地方去?”
丁姀搖頭:“去沏了茶來,她是來帶淳哥兒走的,讓她坐坐再走的好。”
夏枝點頭便去了,迎面與晴兒相撞,二人互眼神交匯,含笑擦肩。
“晴兒姑娘且坐下吧。”丁姀道,將淳哥兒輕輕抱道一邊蓋了張大金蟒銅錢褥子,對晴兒點頭微笑,“怎么這會子過來?不如留在這里吃過飯再走吧?”
晴兒望了兩眼淳哥兒,心下思忖,淳哥兒眼下睡著正好,偷偷抱了去也不會哭鬧,倘若要是醒著他不肯走的話,豈不糟糕。于是便婉拒了丁姀的好意,說道:“不留了,大爺正急著找他,也不知是什么事,咱們可不敢耽誤。”
素知她們平日都怕著舒文陽,丁姀也不好勉強,便輕輕拉了拉那張大褥子,道:“那且帶上這個,外頭風大,容易凍著。”
晴兒點了下頭,便就彎身將淳哥兒抱走了。自打進屋便沒打算久留,應是一開始便就想好立即帶淳哥兒走的。
丁姀微微苦笑著,手中拉扯今日下午跟淳哥兒一起玩的大紅挑線,繞在指間一圈復一圈。這怕是在這兒與淳哥兒見得最后一面了,也不知道離開那日舒文陽會否讓淳哥兒出來。
春草才從廚房過來,一瞧淳哥兒不見了,便問:“咦?小爺走了么?奴婢還親叮囑了廚娘今朝子多弄幾個小爺愛吃的呢”
夏枝也沏了熱茶才過來,驚見晴兒匆匆忙忙抱著淳哥兒離去,心道今日晴兒是怎么了?竟覺她舉手投足怪里怪氣的。
丁姀扶手而起,將那條大紅繩掛在床頭,說道:“無妨,你去提飯的時候將那些送去舒大爺那里即可。夏枝……你收拾地怎么樣了?”
夏枝一愣,快快將茶放下,道:“適才小爺在,奴婢沒法說,奴婢從大爺那里回來,剛好就碰見舒大爺了。奴婢就告訴了他,咱們后日就離開明州了。他聽了,也沒個表情,冷冷淡淡的……小姐……”
丁姀瞄了她一眼:“已經跟大哥敲定后日啟程嗎?”
夏枝無聲頷首。
丁姀長出口氣:“早些離開也好。對了,那些銀子拿來,還送到大哥那里去。”
夏枝一驚:“小姐,這是為何?”明明是她們欠的二太太的帳,怎么讓大房領這惠?心里自然不肯。
丁姀緩緩道,一步步朝她走來:“咱們這回是跟大哥他們一起走,諸事可都靠大哥去打點。總不是讓咱們去出面不是?這在外頭,自然銀子得放寬了使,也顧得到他一個男人的面子,咱們也方便上路。合著那帳是欠下了的,以后慢慢還。大哥也不是沒打算的人,必不會亂花這筆錢。”
夏枝轉身從雙門桃木柜的角落里取出那包原封不動的銀子,在手上掂了掂:“少說有五六十兩,夠咱們一路上舒舒坦坦的了。”
丁姀頷首,示意她就拿過去吧。
夏枝一想丁姀說的也是個道理,總不能諸事就教她們兩個丫鬟去打點吧?雖說也不是十分避諱,可終究有些事還得男人去周旋。便只能偷偷留了十兩下來,余下的都送去丁鳳寅那里了。
丁姀便跟春草又點了點箱籠行李,算了下此趟明州的花銷,所帶來的銀兩確實已所剩無幾,光是那幾日在南山寺的香貢就隨了那些太太的樣,花出去不少。一面在紙上鉤鉤畫畫一筆筆消去賬面,一面不自禁地嘆息,這錢到哪里都是不經花呢
外邊的天漸漸暗下,暮色四合之際夏枝便頂露而歸。脫下氈帽就道:“小爺正在屋里頭鬧著,奴婢不敢去瞧,就回來了。”
丁姀點頭,看她順帶這將飯抖提回來了,便就坐下吃飯。又聽夏枝一一說著廚娘做了哪些飯菜,她一并讓前來提飯的紅線給帶過去了,興許能安撫小爺。
三個人先后用了飯,這日躺下地比往日都要早。隔日起來,果見她們要離開的事情早就傳開了。趙大太太清早來瞧了她,送了套白珍珠做墜的頭面,金鳳銜珠,五梅齊綻的花樣,便又匆匆去了丁婠那里,想必所說所做都相差不多。
而后梁云鳳也來過一趟,聞之要走,便總有意無意地提到兩家親事。
丁姀便道:“梁姐姐莫急,二伯母早修書回家,興許家里頭已經準備開了。屆時等大哥一回去,便會一一落實。”
梁云鳳聽后竟有些害臊,撇過臉直罵丁姀說得太過直白,但是心眼里卻喜歡得緊,連連囑咐她倘若姑蘇有什么事情,就寫信告知她一聲。丁姀都一一答應了,合著即便她不說,丁婠也會寫信給她,這都無異。
送走梁云鳳,屋里尚顯清凈了些。望著滿地箱籠,到底有些惆悵。一來二三月,時間去不復返。才想著來明州,可一眨眼卻已經到了要回姑蘇的時候了。
離開那日,早早地二太太便又來叮囑她路上時宜,轉轉又去了丁婠那里告訴。等到她二人被攙扶著上了馬車,后頭壓行禮的馬車竟又多了一輛,方知是趙大太太梁太太等后來又送了些大的。她想,那日容小姐與容家媳婦離去,是否也是如此鬧騰的呢?
丁姀微微撥開車簾,似乎想尋找一抹期待的影子。可目光掃視過半,仍未見到,不覺有些唏噓。
丁婠正坐對面,斜瞄她一眼說道:“妹妹長情,還留戀此處?”
丁姀赧色,不自在地放下簾子:“適才走得急,我只是透口氣。”說罷低頭,為丁婠從暖壺里倒了碗姜糖茶:“剛才出來時風吹了一下子,五姐喝一點,路上不至太寒。”
丁婠噙笑著接過,問她:“趙大太太送了你什么?打從進府開始的。”
言下之意是想丁姀報個數,也好讓她在心里比照比照誰重誰輕。這一趟既然沒套住舒季薔,那也得有些收獲不是?她向來愛貪這些,便也等不到馬車離開就問了起來。
丁姀嗆了兩聲,微微笑著:“也沒多少東西,咱們不也送出去許多么,大約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