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夏枝的造化
“緣何……會高興?嗬嗬……”丁姀原以為,見到她,丁煦寅應是不高興的才是。從前對她的敵意甚深,仿佛她是個入侵者,隨時會占有奪走他所擁有的一切。
丁煦寅“嗬嗬嗬”地笑:“因為……再也不用一個人睡覺了……”
原是如此。僅是如此……
可對丁姀來說也夠了。
柳姨娘倘或知道,也能欣慰一些。
她長長吸了口氣:“十一弟往日一個人睡,不習慣嗎?”
丁煦寅低下頭沉思:“以前習慣,但是娘不在了,就不習慣了……”
“……”丁姀突然被一股酸澀卡住喉嚨,慢慢扶住丁煦寅的肩,隱隱有些抽搐。
“八姐,你怎么了?”丁煦寅不解。自己的娘死了,她傷個什么心?
丁姀搖頭:“不,沒什么……聽說你考進府學了對嗎?”她立刻轉開話題,怕觸及柳姨娘的事情,會讓丁煦寅一時想起往日愁苦來。
丁煦寅托起腮幫子支在桌上,重重嘆了口氣:“是呀……爹說給我找個書童伴讀,可是我想風兒……風兒已經被九姐帶去盛京了吧?三太太說的。”
丁姀點頭:“倘或有一天你有本事到京城,你依舊能見到風兒的。”
丁煦寅詫異:“九姐她們不回來了嗎?”
丁姀一愣,苦笑道:“這個……我也是瞎猜的。”
丁煦寅嘴一斜,似乎有些不屑。丟下手里的書就下了錦杌,伸了個懶腰道:“不讀了,你來了就好,父親整日就不用看著我了……哈哈……”
丁姀失笑,還不知道自己對丁煦寅來說還有這個作用。
正有些啼笑皆非,冬雪端了碗面進來,叫道:“十一爺,面條來了……”一見屋子里多了個久未曾出現的人,一下子杵在了原地。愣了良晌方趕緊將面條擱道簾子邊的矮柜上,匆匆斂衽:“八小姐……”
“怎么幾月不見倒生疏了。”丁姀瞧了瞧那碗面,“趕緊端了十一爺吃,餓著肚子讀書可不好。”說罷拉長身子特意將燭花剪掉,屋子里頓亮堂起來。
“……是”冬雪趕緊起身,把面端到丁煦寅跟前,一面悄悄斜了丁姀幾眼,一面將筷子雙手遞給丁煦寅。
丁姀似背后長了眼睛,不覺浮起笑容:“以后十一弟還住我這里,現天氣漸漸潮熱起來,不如就在我屋里再設張大些的胡床讓十一弟睡。那里間一到夏天也怪悶熱的,住久了難免對身子骨不好……”放下金黃的銅剪,轉身問呆站著的冬雪,露笑道,“冬雪,你說可好?”
“這……八小姐說好就是好的了。”其實是巴不得如此。丁煦寅素來怕熱,每每到了夏天她得半夜里去打那冰涼的井水給他擦身子。現丁姀這么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那好,我明日就跟母親說去……”她垂下眼瞼,不覺有些扼嘆。自己每每回到家中,都覺似一個強行入侵的人,將人家原本好好的生活攪得波濤不寧。自己不在的這段日子,可想無論是丁煦寅冬雪還是父親,都活得極其坦然自由,可等到她一再這個屋中出現,便連冬雪也有些如寄人籬下之覺。
“這本是你的家,你若如何住得舒坦,都可告訴母親去……”她喃喃地道。可惜丁煦寅與冬雪都沒聽全。
丁煦寅“哧溜溜”吸了半碗手搟面,一面伸手翻書,眼睛卻一直叨著丁姀臨窗的背影,一時心里有些疑惑。這八姐,似乎跟之前才下山回來的時候又有些不一樣了。
冬雪催他:“爺,您吃面就別看書了,等您吃完咱們就睡去。八小姐趕了一天的路,需早些歇著,咱們今晚就不讀書了。”
丁煦寅點點頭,“嗯”了一聲,“刺溜”一聲將面條吸地“啪啦啪啦”響。揮著筷子道:“吃飽了……”
冬雪答應一聲,將面碗先擱到一邊去,收拾了下桌面,就領著丁煦寅去里頭鋪床了。
夏枝打簾進來,手里拿著封信,翻來覆去瞧著道:“小姐,適才重錦拿了封信過來,說是小姐您的,您瞧瞧。”
丁姀狐惑,什么人會專程寫信給她?便接過來,只見信封上確寫的是自己的名字,但信封口的蠟條顯然是新滴的。看來這封信已是讓母親過了之后才轉到自己手上的,心里忽而有些不適……
拆開來瞧了幾字,方知竟是二哥丁朗寅在南京的時候就寫過來的。在母親那里,足足耽擱了兩個多月。
正欲細看,院子里忽而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張媽聲音隨之高喊:“來了來了,這就來了……”
丁姀便將信先收了,往窗外看了幾眼:“這么晚,誰會來?”
“說不定只是丫頭不及回來,這才叫門的。”夏枝道。
這才不一會兒,張媽聲音就近了,呼嚎地道:“哎喲爺,您真不能過去呀,咱家小姐都已經入寢了……”
“你這老婆子盡說瞎話,我今日不見到八妹就不回去了我。你倘或識相,就別擋著爺的道”
夏枝一口冷氣抽進胸口,驚愣道:“是六爺”
原來丁泙寅真的還在姑蘇,緣何二老爺二太太都不派人來尋,竟由著他這么胡鬧嗎?丁姀旋即皺眉:“大約聽說了咱們回來,是沖著你才來的。此事倘或被母親知道,你就逃不了了。現張媽媽也在,你趕緊去里頭躲躲……”
夏枝慌亂只好聽從,撩著裙擺就進里屋躲了起來。
她才進去,那張媽媽就追著丁泙寅一頭撞進了垂簾。猛一見丁姀一個人在,那兩人便都有了些收斂。張媽媽旋即就站住不動了,唬著一張老臉垂首站在簾子邊,打算一出狀況就去稟告三太太。
丁姀眼一怔,幾分訝異:“六哥?你不是在盛京嗎?”
“呃……嗬……”丁泙寅攥了把臉干笑,別開頭道,“得知妹妹回來,就特意來瞧瞧。”
濃烈的酒味撲鼻,丁姀微皺了皺眉,再看丁泙寅一張白臉,墨衣猩紅的褲子,站得有些歪歪扭扭,當知他是酒喝多了,才借著酒性胡鬧。
“六哥喝了多少?看臉都白了。快坐下歇歇……”說罷為他倒了杯茶,一面朝張媽媽使臉色,“張媽媽,丫頭們都出去了,我也沒個人使喚,不如您去廚房拿些糖來,好教六哥醒醒酒。”
張媽媽退了兩步,點頭道:“奴婢這就去,那個小姐……您……您……呃……奴婢還是去拿糖吧”卡了半晌,也沒敢問丁姀吃不吃得消這丁泙寅。萬一這爺們兒發了酒瘋,教她一個姑娘家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如何使得?三太太不剝了她的皮才怪。
“媽媽放心去吧……”丁姀提醒她。
張媽媽眼一愣,稍稍明白過來。什么讓她去拿糖啊,分明是讓自己去喊三太太過來……于是立馬就去了。
丁姀將水擱到丁泙寅面前,扶他坐下,一面還有些詫異:“六哥,現下再無外人,你說說你怎么沒在盛京?二伯父二伯母可知道這事嗎?”
丁泙寅趴在桌子上擱著腦袋,咕噥道:“知道……哎,知道的……妹妹,你可知我去過余杭?”
原本想給丁泙寅絞根巾帕讓他醒醒酒的丁姀豁然怔主,這丁泙寅倒是毫不加掩飾地向她吐露心聲:“去過余杭?”她喃喃自語,忽而一笑,“六哥去余杭做什么?”
丁泙寅抬起頭瞧了她幾眼,一眨眼之間眼角里就滾出了幾滴淚花,一把拽住丁姀的胳膊:“八妹……你讓我見見她如何?六哥一定好好待她,真的……八妹你要相信我……”
“六哥,你……你松手再說”丁姀蹙眉,臉色再不寧靜,不想丁泙寅這會子竟求她這個。大晚上的,倘若讓她見到夏枝,這在外頭還怎么說得清?
“八妹,我不瞞你,我去余杭就是為了找夏枝……可,可……”可是白挨了二太太的一頓打,還將他綁到鏢局去,給押去盛京了。后他又偷偷逃了出來,想丁姀總歸是要回姑蘇的,便索性在姑蘇守株待兔。而盛京那里,竟也沒來消息,看來是將父親氣得夠嗆……
“可什么六哥……你有話好好說,待會兒張媽媽就回來了”丁姀見他理智尚存,不得不提醒他。
丁泙寅愣了下,哭得更大聲了,手腕上的力氣卻也不見松:“八妹好狠的心吶,眼睜睜看著六哥這樣……六哥從盛京一路回來想的便是如此。什么門戶等第,六哥一概不在乎……你們都覺得夏枝配不上我,可我偏偏就喜歡她了。八妹就成全六哥如何?倘或家里都不答應,我帶著夏枝浪跡天涯去又如何?家里也不是沒這個先例……那大伯不是……”說著說著便更加不著調起來,竟連大老爺跟婢女私奔的事情也都搬出來做了活例。
“……六哥,你聽我說……”丁姀力氣小,況丁泙寅又仗著酒勁力氣教常日大了幾分,她是怎么掙扎都無異。便不禁也板起了臉孔,正色道,“并非夏枝配不上你,而是你這副樣子配不上夏枝。你喜歡夏枝沒人阻得了你,可你瞧瞧你現今的模樣,你讓我將夏枝交給你哪里讓人放心了?手不能扛肩不能挑,文不得武不能,你是預備讓夏枝出門做活養你一個爺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