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舉債
丁煦寅冷笑:“八姐,您瞧見了吧,這夏枝姐姐可怨煙七不是個丫頭。這可好啊,我也是個子,我還跟八姐您住一屋呢?難道她也要將我趕出家去?好了好了……今日起我就再不住那屋了,我走,我走”
“十一爺……您怎么能這么說了,您是十一爺呀,您又不是外人……”夏枝心道這丁煦寅分明是大道理都知曉的人,他就是單單心眼不純,變著法子要給丁姀難堪。別見昨晚上回來的時候還模樣好好的,誰知道他什么時候轉個身又是另一副嘴臉惡言惡行地相向了?說他是孩子家心性來得快去得快那也不是,這恨是打心里出來的,委屈了這么多年,就天天想著怎么作弄人教人陪著他不痛快。他就是見不得人動他一根毫毛……
丁煦寅看她的臉色陰晴不定,忽然大笑了起來,豎起手指在臉上豎掛刮了幾下:“不知羞的東西,煙七進不來,那六哥又是怎么去的咱們屋?”
“十一爺”夏枝一口氣沒提上來,突突地哽在喉嚨里冒熱火。眼睛一眨,眼睫就濕了一寸,“十一爺倘或要這么說,奴婢便也認了。請十一爺以后千萬別再如此,奴婢是一條賤命無妨,六爺卻是無辜的。”
“那都是自作孽。”丁煦寅甩了她一眼,再看一言不發的丁姀,便莫名陡升了幾股心虛。說話聲音便也漸輕了起來,“八姐……我……我跟她鬧著玩兒的,我……哎,八姐,你可千萬不能丟下我……”
丁姀抿唇,注視著丁煦寅那一臉毫無城府的模樣,忽而感覺到了一絲異常。必是柳姨娘想好懸梁自盡的那天便將諸事都關照丁煦寅了。丁煦寅之所以肯乖乖對她俯首,就是因為怕她不再顧念姐弟情意,拂袖拋棄他,使得他日后再無人可依。父母都有漸老去的一天,只有自己才能陪著丁煦寅走得更長些。
所以,這一切看起來的表象平靜,其實是他最大的不甘。丁煦寅,對她,就像是一個寄生的附著體,慢慢學會著蟄伏此地蘊藏情緒,也在時時刻刻享受折磨她的快樂,卻也并無心將她折磨至死。所以,時而他是那么懂事地讓人難過,時而又將人作弄地委屈萬分。
等他長大了,該如何取舍這兩種結合地如此緊密,似不可分割一般背道而馳的感情呢?歲月還那么長,丁煦寅究竟會成為魔鬼還是天使?
“姐?”夏枝豁然推了她一把,“姐?您怎么了?”
“……我……沒,沒什么……”不留又讓自己想得深了。丁姀失笑,掌心里頭一涼,才發現不知何時那顆雨花石又回了自己手里。她微愣,抬眼想找丁煦寅,但他連同煙七都已不見了蹤影。
夏枝道:“十一爺見您沒理他,便以為您生氣了,不敢再胡鬧。乖乖帶著煙七去外院了。而且姐,十一爺果然在上頭看書哩……走的時候抖抱著走的。奴婢……奴婢適才對十一爺是不是過分了些……”想到丁煦寅確實是在樹上看書,夏枝雖覺得不大妥當,但也不想因此與丁煦寅造成不快,讓丁姀夾在當中為難。
丁姀搖了搖頭:“且讓他有氣都發出來,也好過這口氣堵在心里,不知何時突然間給咱們一下當頭擊。”
“……”夏枝懵然地頷首,“十一爺,是個苦命的人……”
“……”丁姀啞言,抬腳行步,步履輕微謹慎。握著手中的雨花石,從冰冷,握到漸漸生出了些溫熱。她眨了眨眼,抬起頭看了看適才丁煦寅看書的那株大槐樹,蹙著眉道,“這些石子,怎么會在他們手上呢?”
夏枝思忖:“方才十一爺說了,那煙七是賬房家的子。奴婢想,該是賬房家給的才是。”
“如此說來,雨花石果真都在賬房那里了?”丁姀攢眉。果然因見著東西是打從南京運過來的,便意味是二太太的了。可是賬房家的竟敢隨意動二太太的東西,那膽子不是也忒大了嗎?
于是立馬跟夏枝速速往賬房過去。須知這些珠子里頭,可有著她這幾年的所有積蓄吶要都易主他人,她豈不冤死?
約近賬房,只聽到一陣噼里啪啦的算盤聲。邊門只是隨手帶著,露出一條半指余寬的縫隙。丁姀四處瞧了瞧,這院里清凈非常,靛青黃赭相間的石板砌地,零零散散嵌著些花樣碎瓷裝點的幾何樣式。高墻四壁爬滿了綠葉,之間隱隱密密地幾朵花,或紫蘭或純白,將賬房只開單邊的柵欄門映襯地更為像是人跡不至的幽深之處似地。
“姐,那些紫藤蘿真好看,咱們院里總是白墻烏瓦很是沒趣,不如在屋邊也種上幾株?”夏枝看著那些花就覺得喜歡。在明州時的那個院子才最合她的心意,那般美妙與講究,那些花花草草正應了丁姀的人,也需讓人來憐惜她。
丁姀看了兩眼:“倘若喜歡,回去咱叫張媽媽出去買了種子來,現在氣候正好,入植的話容易活。”
夏枝一聽便很高興。挽著丁姀的胳膊朝那獨造的柵欄門走去。
忽而算盤聲一落,一個略微討好似地聲音道:“大奶,一共五十六兩七錢。”
“怎么會這么多?”紈娘顫抖的聲音驚呼了一聲。但旋即便知有份,又改了口氣,說道,“不過是辦了一桌酒席,你這帳別是做錯了”
“嗬嗬嗬……”賬房家的女人隨即的笑里便帶上了些許輕蔑,“奴婢做這賬房先生也好些年頭了。當初老太爺還在的時候,可都悉數將帳都由奴婢核算的。大太太這樣說,豈不是質疑老太爺的眼光了?倘或這五十六兩七錢的帳奴婢都算不準,這碗飯,奴婢也就別吃了……”
丁姀在外頭聽了,方知是紈娘來結昨日的帳,顯然是先問賬房賒的。家里的銀兩用度可管得十分嚴,大權都在二太太手里。這賬房家的女人竟私放債務給紈娘,是瞧著紈娘老實好欺負,乘機獅子大開口。五十六兩七錢……昨天的酒席不過家常,那是吃血了能吃這么多不忍心紈娘遭人愚弄,她便嗆了兩聲,打斷了賬房家女人越漸不好聽的措辭。
發覺門外有人,里頭靜了會兒。
良久,才見紈娘低著頭出來。碰見丁姀,只當是往常那樣,平和笑著打過照面。
“八妹何事而來?”
丁姀瞟了瞟門內那個探頭探腦的女人,微微笑著:“有些事,想問問賬房。不知里頭可有人在?”
紈娘忙道:“這巧,我正跟先生盤算這月的帳。心想著前兩月你們的月錢沒領,都積在這里,趁這會子你來,就給帶過去吧?”
丁姀點點頭:“也好。”便隨紈娘一起進了賬房。
因里頭無窗,點了數個燭臺,屋里昏暗又有好幾個木架存放賬本或雜物,使丁姀眼前豁然逼仄狹,頓起了一股不適。
腳跟微微抵住石板站定,她一扭頭,就瞧見賬房家的女人咧著張嘴在一張桌子后邊向她行禮。她笑笑著向她點了點頭:“不打擾先生正事吧?”
“不不,沒有,哪兒的話呀八姐。奴婢不就是給姐太太們做事的嗎?自然是有求必應的了。”她立即一副奉承嘴臉。跟丁姀也素無賬面上的瓜葛,自然是好聲好氣的。
丁姀便在屋里瀏覽了遍,漸漸適應了里頭的光線,又將目光轉至她臉上:“適才在外頭,見到有個叫煙七的孩子手里頭拿著這個,我便想,這些東西會不會在先生這里。”說罷,將手中那顆雨花石遞了出去。
賬房家的女人一聽到煙七的名字,便忍不住暗啐了一句“棺材”,一面忐忑地接過雨花石,對著燭光照了半天,尷尬笑著:“奴婢說呢,這些珠子怎么少得這么快,原是被畜生給摳了去。嗬嗬嗬……八姐,奴婢逮了他,定好好教訓他。”
“只是孩子,不大懂規矩,重責自然不在他。”丁姀微微笑起來,將燭光撥了撥亮。
賬房家的女人頭一縮,臉上垮了下來。這……煙七給丁煦寅做了陪讀郎,丁姀哪里會不知道煙七就是自己的兒子?那這話不是明明白白地說責任在她,不在孩子身上么?嘖嘖……這丁姀以往聽說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娃,怎生說話這般一針扎血的?委實教人心慌起來。
她面色不定,含糊應“是”,腦筋一轉又岔開話題去:“不知道八姐是不是也要這個石頭?奴婢那里倒還有些……”
夏枝一聽駭然:“先生不會將這些都送人了吧?”
那女人聽了臉一黃:“哪……哪里敢亂動七姐的東西……”
“七姐?”丁姀皺了皺眉頭。這下可好了,她甩了一大把銀子卻為他人做了嫁衣裳,這東西都成了丁妙的了。也怪自己走時匆忙,未將此事交代給美玉,否則也斷不會如此。聽這人地口吻,沒有亂送了人家才是樁怪事了。
夏枝眨巴了下眼睛,呆呆張了張嘴就忍不住心疼那花下去的銀兩,聲道:“這些東西……是……是八姐托二爺從南京運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