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嫁

第兩百零八章 約定

沉長的呼吸過后,他說話的聲音便漸漸弱了下來,有些似是做夢般的自囈,“她為什么要丟下我?她說過讓我跟八姐好好相處,八姐不會丟下我。可是……嗬……現在連你也要走了……我總是沒人要,你們都在嫌棄我。”

“不,沒有……”丁姀想解釋,可突然間意識到自己無可解釋,自己的聲音乃至要表達的東西在柳姨娘的死亡面前都顯得那么蒼白那么自欺欺人。僅憑她一人,真的無法自圓其說。丁煦寅既然恨她娘,毫無疑問心里定也恨著自己連同整個丁家。

“不嫌棄我,那就不要走。”丁煦寅義正言辭地要求。

丁姀驀然間有些明白,緣何丁煦寅今日如此反常,緣何他始終無法回去柳姨娘那屋子居住。因他害怕一個人……他不管別人客觀的去與留,總覺那不按照自己預期發展的事情,違背自己以為中的那些事情,都是不可原諒的。

這孩子,真的才七歲嗎?

竟拿這話威脅她?

丁姀遲疑了。

“緣何不答應我?”丁煦寅冷笑。

被他一逼,丁姀撫在他臉上的手掌不禁滑了下來。“嘩啦”一聲正巧打在丁煦寅脖頸上的那個包金鎖片上。鈴鐺搖動了幾下,地鋪里冬雪裹著被子翻了個身子,咕噥了幾句便又歸復死寂。

“八姐?”丁煦寅更加箍緊丁姀的細腰,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使的力道竟讓丁姀漸漸吃疼,有些喘不上氣來。

“唔……十一弟……”丁姀皺了下眉,稍稍平復自己的呼吸,“你既然不喜歡我,緣何我離開了,你也不高興呢?”

“……我沒有不喜歡你……”丁煦寅倏然松了手,抬起自己的手背抹掉眼淚,“我……我就是不想你離開。我只有你了……娘說的。所以,我不能讓你離開……”

丁姀瞇起眼,一道道白光劈入屋中,將丁煦寅的側臉印地慘白。她咬住唇思索片刻,忽然伸手要摘他脖頸上的包金鎖片。

“你要干什么?”丁煦寅駭然,飛快捂住胸口,瞪著丁姀警惕地躬起了身子。這是柳姨娘留下來為數不多的遺物,旁的人萬萬碰不得它一下。

丁姀淡漠看著他:“這原是姨娘留給我的。”

“……可是……可是你已經送給了我……”

“我現在要討回來。”

丁煦寅緊張起來,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死死低著自己的脖子:“不行,我不給你。這是娘的東西……”

“你不是不討厭我嗎?那就將你喜歡的東西送給我……你也知道我此去盛京不大會再回來了,你留我一件可念想的東西不可以嗎?”丁姀目光怔怔,擁被而起。披落的黑發垂在胸前,半抹剔透的鎖骨忽隱忽現。

丁煦寅身子一側便要下床:“你瘋了……”

丁姀趁他轉身,立馬將他的領口拽住拖了回來。丁煦寅直咬牙:“你要干什么,快放開我……你瘋了你瘋了……”

“……哎呀八小姐十一爺,你們這是做什么?”地上冬雪聽到吵鬧,嚇得一下子驚跳起來,趕緊跑過來要拉開兩人。

“你站住”丁姀斜睨著她,“不許過來”

“八小姐?”冬雪吃驚,素日溫婉可人的丁姀何時這副樣子了?駭地呆呆愣在原地,還真不敢再靠近一步。

丁煦寅急了,抹開嗓子罵她:“你是死人啊,她瘋了她瘋了你知道嗎?趕緊把她給老子起開……”

“十一爺……奴婢……奴婢……”冬雪手足無措,那兩個主子都拿眼瞪她。她在原地踱了兩下腳,淚已濕了眼眶。

正是這時,丁姀往丁煦寅脖頸上一拉,便將包金鎖片的細鏈子給扯斷了。丁煦寅滿腮鼓鼓,抬起手就捶在丁姀肩窩上:“你也是壞人,你們都是壞人……你們害了我娘還不夠,現又要害我了……嗚嗚嗚……”說罷就要扯丁姀的頭發。

丁姀立馬從丁煦寅掌心里拉走包金鎖片,一面身子一轉就將丁煦寅足足比自己小了兩個頭的身子壓在了她身下,目光如赤,像團火似地盯著丁煦寅哭得稀里嘩啦。

身后冬雪驚叫:“不要啊八小姐……”

“怎么了怎么了?”夏枝春草草草穿了衣服舉著燈臺跑過來,往丁姀那里一照,也嚇得夠嗆,“八小姐……這是……”這兩姐弟怎么打起來了?按說丁姀那等性格,無論丁煦寅怎么招惹她,她也該無動于衷才是啊,怎么這會子竟打起來了?而且看起來還是丁姀占了上風。夏枝兩眼一圓,瞅瞅冬雪,“這是怎么回事?”

冬雪討好地對丁姀道:“八小姐,十一爺他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別與他計較。八小姐,奴婢求您了……”說罷要下跪。

“不許跪下”丁姀側眸。“嘩啦”一聲將手掌里的包金鎖片吊在指尖亮給丁煦寅瞧,“你瞧見了嗎?它現在是我的了。”

丁煦寅憋紅臉:“還給我……你這瘋子……你們全家都是瘋子……”

“嗬……”丁姀涼笑,“想要嗎?”

丁煦寅張手立馬要來撈,她手向后一揮,他的指尖便與鎖片輕輕擦過,又離得老遠了。丁煦寅旋即就怒紅了眼睛:“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嗬……”丁姀依舊冷冷一笑,“這可是你說的。你討厭我——你喜歡的東西在一個你討厭的人手里,你想拿回它嗎?”

“哼”丁煦寅別過頭,嗤之以鼻。

“丁煦寅,你給我聽清楚了。現在包金鎖片在我手里,而且幾年甚至十幾年之后它依舊會在我手里。你倘或要從我手里奪過去,就憑自己的本事到盛京去找我”

幾個丫頭猛吸了口涼氣。怔然看著兩個扭在一起的身影,心中忽然間都有幾分明白過來。

丁煦寅半斜著眼睛,微微瞇起來:“你要我去盛京找你?”

“……怎么?不敢?”丁姀難得地調笑,瞅著丁煦寅似乎有些不懷好意。

丁煦寅被激,登時又掙扎起來:“誰不敢了?誰不敢了?你看著吧,你明日去盛京,我也便明日動身,看咱們誰先到盛京”

“嗬……那你可記住了,我在盛京等你呢不過……聽說盛京那地方,一個招牌砸到十個人,就有一個是親王一個是將軍的……你確定,你這小孩不會被砸死,隨隨便便讓人挖個坑埋了嗎?”

“你……”丁煦寅眼里的駭異顯然,氣鼓鼓瞅著丁姀卻也有了幾分退卻,“你……你別危言聳聽。我……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罷,那就試試看吧”丁姀將包金鎖片握進手心,終于松開丁煦寅的衣領,從他身上爬將了起來。

冬雪一下子沖上前一把摟住丁煦寅,連問:“爺,有傷到哪里嗎?讓奴婢瞧瞧。”

丁煦寅立馬掙開她:“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斷頭流血無可俱,這點痛算什么?”說罷從床上坐起,狠狠盯著丁姀,“我會去盛京找你的,屆時我要你還的,就不只是一個包金鎖片了”

“我等你。”未來的大將軍?嗬……丁姀心里不住地笑。

丁煦寅敞著撲騰間散開衣結的褻衣從床上跳將下來,依舊打著雙赤腳舉止從容地鉆回自己被窩里去了。也不管別人怎么瞧他,他只管睡自己的,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令冬雪好生尷尬,偷偷瞧了丁姀兩眼,便也退回去瞧丁煦寅了。

夏枝春草挨近丁姀:“小姐……這……”

“你們也回去吧。”丁姀理整自己的衣衫,將被面重新鋪整齊,也氣定神閑地鉆入被窩。

夏枝春草相互看了幾眼,方點點頭,又端著燭臺出去了。

屋里繼而教平常更冷清了幾分。窗外白光兮兮,雨涌風馳,雷電頻掣,將天地撕扯地如同兩頭拼殺的猛獸似地。

冬雪拉了拉丁煦寅的被子,卻被丁煦寅又給拉了回去。她無奈苦笑,便也輕手輕腳地去睡了。

正睡得恍惚,一道陽光直刺眼皮,窗外人影攢動,頓將她驚醒。慌慌爬將起來瞧,正見丁姀打簾出去,便忙開口喚:“八小姐?”

“噓……”丁姀回眸,指了指睡得四仰八叉的丁煦寅。

“呼……”冬雪暗中松了口氣。原是自己一覺睡到大天亮,外頭的天氣竟已大好,看似丁姀也要出門了。便利落地起身,尾隨丁姀一起到了小宴息處。

果然這里的箱籠俱已搬空,整個屋子有些空落落的,像是人去樓空。她環顧周遭,忽然間也有些不舍得,喉間滯澀了幾句,道:“八小姐……奴婢……奴婢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您,您真是個大好人……”

“我算什么好人?”丁姀油然一笑,“只不過黑臉白臉都無所謂罷了。”一聲概嘆未落,夏枝從外頭進來,瞧見她倆說話,便又想退出去。丁姀趕緊叫住她,“都搬完了?”

“是的小姐。”夏枝襝衽,瞅瞅冬雪臉龐的晶瑩,視她一笑,“內寺大人在外頭催了,讓小姐趕緊去。”

“就來。”丁姀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