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里還有茶水,砸在李嬤嬤肩膀上,瞬間將她肩上衣裳澆了個透。
“老夫人恕罪!”
李嬤嬤趕緊跪倒在地,磕著頭求饒,額頭在鋪著地毯的地磚上磕得咚咚響。
孟氏早嚇懵了,一動不敢動。
孟老夫人猶不解氣,指著李嬤嬤怒罵:“沒有你們這些擰不清的東西在瀾姐兒耳邊挑事,說些有的沒的,瀾姐兒會去跳湖?老婆子讓你陪嫁,不是讓你去攪事兒的!既然伺候不好主子,就滾到田莊去!”
聽得這話,李嬤嬤一個大哆嗦,忙撲過去抱住孟老夫人的腿,聲淚俱下地大聲哭嚎:“老夫人,奴婢不能離開小姐啊,不能伺候小姐,奴婢還怎么活啊!老夫人!”
李嬤嬤的哭喊哀求讓孟老夫人心生不忍。
二十年多來,李嬤嬤十年如一日地照料維護雨夏,做的不比她這個親生母親少,這份忠心盡心她很感激,可這并不能成為李嬤嬤罔顧瀾姐兒性命,只為替雨夏排憂解難的借口。
瀾姐兒那般烈的性子,又待母極孝,她們怎么忍心把她推出去強出頭?
只要一想到她的瀾姐兒被挑撥地去跳湖,險些丟了性命,她就軟不下心腸來,更何況這事兒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孟老夫人雖憐憫李嬤嬤,卻沒辦法不怪罪她。
眸光微暗。孟老夫人一腳踹開李嬤嬤,轉頭望向瑟縮在一旁的孟氏,厲聲道:“這婆子留不得了。一會你就回侯府去,把她身契拿來,我要親自發落。”
“不——!老夫人,求求您,不要把奴婢趕走!”李嬤嬤給踹翻在地,聞言一骨碌爬起來,又去抱孟老夫人的腿。
孟氏這才如夢初醒。哭著跪到孟老夫人腳邊,凄凄楚楚拉著孟老夫人的衣角。泣聲哀求道:“母親,是女兒不對,求求您,不要把李嬤嬤趕走。女兒離不開她呀……”
李嬤嬤對孟氏比對親生女兒還親,孟氏對她自然也是感情深厚的,甚至可以說,孟氏對李嬤嬤比對孟老夫人還要依賴。
聞言,李嬤嬤感動地老淚縱橫,兩步爬到孟氏身邊,抱著她痛哭流涕。
對她而言,離開從小帶到大的小姐,比要她的命還難受。
孟氏也抱住李嬤嬤。兩人哭成一團。
將這一慕看在眼里,孟老夫人又是心酸,又是凄涼。
她如珠如寶養大的女兒。以前為了一個男人,不惜跟她斷絕關系,如今又為了一個下人,口口聲聲哀求于她,她的心,真是比針扎還難受。
可又能如何呢?
疼了二十多年。她早就拿這個女兒沒辦法了,也見不得女兒委屈難過。
更何況。她知曉這一切不能都怪李嬤嬤。
望了眼孟氏掛滿淚痕,蒼白柔弱的臉,孟老夫人頹然嘆了一聲,后退兩步無力跌坐在了炕上,搖頭嘆道:“罷了罷了,是老婆子自己造的孽,教養出這樣的女兒,不怨天也怪不得人。”語氣里已帶了哽咽。
孟老夫人深深體會到了害人害己,咎由自取的滋味兒。
孟氏與李嬤嬤聞言一喜,破涕為笑,連聲道謝。
李嬤嬤扶著孟氏起身,兩人暗暗交換一個眼神后,孟氏低眉順眼走到孟老夫人身邊,小心翼翼道:“母親,您別生氣,女兒真的知道錯了。”
孟老夫人冷哼一聲,偏過了頭。
雖然答應了不處置李嬤嬤,但不代表她就消了氣。
孟氏有些著急,悄悄望了李嬤嬤一眼。
李嬤嬤咬咬牙,開口道:“老夫人,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多了嘴,您要怪就怪奴婢,您不能不管小姐啊!”
聞言,孟老夫人心底又冒起一團火,敲著桌子怒道:“管?怎么管?我的話有人聽嗎?!”
“母親……”孟氏委屈地又想哭,全然忘記了自己方才才惹了母親大怒。
孟老夫人眼底閃了閃,還是不理會。
李嬤嬤眼珠子一轉,直接往地上一跪,道:“老夫人,您是最疼小姐的人,您怎么忍心看著小姐難過?您就去跟世子爺說說吧,讓他去提點提點姑爺……”
孟老夫人不等她說完,冷笑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疼有何用?更別說她現在是文信侯府的媳婦,上面婆婆還在,她們夫妻間的事兒,輪不到我們這些娘家人管!”
“老夫人!”李嬤嬤急了,抹了把額上的冷汗,焦聲道:“安老夫人根本就不搭理小姐,您是不知道小姐在侯府過的有多難,虧得安老夫人還是小姐的表姑!”
隨后,李嬤嬤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一一說了,當然,她隱去了孟氏的錯。
什么文信侯府的老夫人對小姐動輒發怒喝罵,對其他夫人和藹慈祥。
什么瀾小姐一再忤逆小姐,對小姐置之不理。
什么侯府的夫人們連成一氣排擠小姐。
李嬤嬤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末了,悲愴哭道:“老夫人,小姐的日子真的過得苦啊,如今那薛氏還動作頻頻,若是您不幫幫小姐,小姐還怎么活啊,嗚嗚嗚……”
孟氏心下一驚,眼中先是茫然,隨后便是凄楚,仿似才知道自己受了這么多委屈一樣,跟著李嬤嬤一起慟哭起來。
孟老夫人卻是神色莫測,望著李嬤嬤的眼神愈發幽深。
見狀,李嬤嬤再接再厲,道:“老夫人,只要您一句話,侯府老夫人與姑爺斷不會再委屈小姐的,您就幫幫小姐吧!”
孟老夫人淡淡掃了李嬤嬤一樣,低聲道:“我確實該幫幫雨夏。”
聞言,李嬤嬤臉上一喜,下一刻,她聽得孟老夫人揚聲對外道:“晚雪,晚雪!”
晚雪是孟老夫人身邊大丫鬟的名諱。
老夫人喚她進來作何?李嬤嬤心下一驚,難道是讓晚雪帶話給侯府老夫人?這樣想著,她眉眼都舒展開來。
孟氏也以為母親是要提自己撐腰,雙眼含淚,感激地望著孟老夫人。
很快,一個身姿窈窕,氣質嫻雅的妙齡女子挑起棉布簾子進了來,向著孟老夫人盈盈福身,恭謹道:“老夫人有何吩咐?”聲似黃鸝初啼,婉轉動聽。
孟老夫人不緊不慢點點頭,道:“一會你跟著姑奶奶回文信侯府去,以后你就留在姑奶奶身邊伺候。”
孟氏和李嬤嬤都被意料之外的情況驚呆了。
孟老夫人根本不給她們開口拒絕的機會,又道:“晚雪,以后姑奶奶房里的事兒就都由你來打理,遇事可以尋侯府老夫人商量,千萬別讓老婆子我失望。”
晚雪臉上閃過一抹詫異,斂首應道:“是,老夫人。”
“嗯。”孟老夫人滿意點頭,不理會面如死灰的李嬤嬤,轉向孟氏道:“你把彥哥和瀾姐兒送到就行了,安心回侯府去吧,他們在這里很好,你不必掛心。一聲不響地就跑回娘家來,說出去不像話兒。”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孟氏沒想到母親如此無情,捂著嘴淚如雨下。
“老夫人……”李嬤嬤從打擊中回過神來,見了孟氏可憐模樣,又想開口,被孟老夫人冷眼一掃,就再也不敢吱聲了。
孟老夫人在心中冷笑,若不是看在這老貨忠心耿耿的份上,她根本不會再留著,竟然都敢在她耳邊顛倒黑白,胡說八道了,還真是在侯府養的膽肥了,若是再不給些教訓,恐怕日后要翻了天去。
原來,孟老夫人早就知道了這些日子文信侯府發生的一切,還是從表姐侯府老夫人嘴里聽說的,所以她才會對李嬤嬤的話無動于衷,才會想到安排人到孟氏身邊去。
晚雪見孟氏兀自哭得凄慘,想了想,笑吟吟道:“老夫人,時辰也不早了,還是讓姑奶奶用了午膳再回吧,奴婢也好回房收拾收拾。”
既然要去侯府伺候姑奶奶,眼下她何不趁機賣個好?如此日后相處起來也容易些。
孟老夫人看穿了晚雪的心思,心中大為滿意。
她的本意就是要晚雪取代李嬤嬤,獲得女兒信賴,眼下看到晚雪知趣會做人,她自然樂得牽線搭橋。
故作遲疑地頓了頓,孟老夫人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孟氏望向晚雪的目光瞬間多了絲感激。
李嬤嬤頓生危機感。
生了這么大一頓氣,孟老夫人已是乏了,將孟氏主仆打發出去后,她拉著晚雪細細叮囑了一番,隨后便回了臥房小憩。
而孟氏離開涵馨院后,就直接帶著李嬤嬤回了自己出嫁前住的院子。
主仆倆又是一陣難過哭泣不提。
老夫人與姑奶奶到底說了什么,出了在場的人外,沒有人知道,但不少下人都瞧見了姑奶奶紅著雙眼離開涵馨院的場景,顯而易見,姑奶奶是被老夫人教訓了。
雖說安若瀾兄妹在孟國府挺受看重,但對孟氏這個出嫁的小姑,府上的夫人們是不太喜歡的,同樣的,孟氏對搶走了母親與哥哥們的幾位嫂嫂也不大喜歡。并不是說雙方有什么過節,自是潛意識里看不對眼罷了。
是以孟氏被孟老夫人教訓的事在孟國府一傳開,府上的各位夫人就樂了,有感嘆孟氏不懂事的,也有嘲諷孟氏蠢鈍的,還有純粹看好戲的,當然,這都是私底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