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侯府,已是戌時三刻,眾人都有些乏累,向老侯爺老夫人請過安后,便打算各自回房歇下。
安若瀾送父母兄長出頤榮苑,只是剛出院門,被孟氏留在府里的夏荷便迎了上來,慌亂道:“五爺,夫人,您們可算回來了,嫻小姐她受傷了!”
當頭一個喝棒,安世延與孟氏有些混沌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孟氏腳下一晃,臉色當即就白了,安世延忙抬手扶住她。
孟氏靠著丈夫虛弱站穩,連聲問道:“怎么回事?發生何事了?傷的可嚴重?”
接連三個問題,夏荷也不知該先答哪個好了,只急切道:“奴婢一時也說不清楚,五爺夫人還是先回馨月苑瞧瞧嫻小姐吧!”
不難聽出,她話語中有幾分惱怒。
晚雪聽出了異樣,也勸道:“夫人還是先去看望嫻小姐吧。”
孟氏六神無主地望向安世延,見他點頭,便道:“那我們趕緊回去。”
說著就匆忙往外走,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安若瀾與安文彥,她又停下腳步,沉聲道:“彥哥跟瀾兒也一道來。”
“……”本不打算湊熱鬧的安若瀾與安文彥對視一眼,只好無奈跟上。
一行人匆匆趕回馨月苑,立即就去了東廂房看望安若嫻,彼時安若嫻正昏迷在床,小臉蒼白如雪,再沒有半點往日的生動活潑。
“嫻兒……”孟氏低低喚了一聲。淚水已是在眼眶打轉。她被夏荷扶著靠坐在了床畔,憐愛地輕撫過安若嫻的臉頰,低低啜泣起來。
安若瀾驀地就想起了自己投湖昏迷后的情景。當時母親的表現與如今可說別無二致,原來在母親心中,她竟是這般的輕易可以取代。
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盡管對這個庶女并無太多感情,然終歸是自己的骨肉,安世延也是擔心的,只是他比孟氏理智,擔憂過后。便立即問夏荷道:“大夫是如何說的?傷勢可要緊?若嫻又是如何受的傷?”
此時夏荷已鎮定下來,聞言便恭敬答道:“回五爺的話。嫻小姐是不慎掉入池塘受了傷,大夫說傷勢并不嚴重,只是因著受了驚嚇,是以一直昏迷不醒。”
安若嫻是午后掉入的池塘。到如今已是昏迷大半日了,按說,早就該醒了。
“掉入池塘?”安若瀾心中一突,似是覺得這事似曾相識。
“好好的,怎么會掉進池塘?你們是怎么照顧嫻兒的?!”孟氏突然發難,對著夏荷厲聲斥責,儼然一副怒不可遏,要興師問罪的架勢。
夏荷伺候孟氏十數年,兩人名為主仆。關系卻是親如姐妹,這么多年來,她還是第一次被孟氏呵斥。且還是這般不問緣由,胡亂遷怒,一時之間,她也鬧不清心底是如何滋味了,只紅著眼眶,愣著答不上話來。
安若瀾皺起眉。對母親不問青紅皂白,隨意怪罪他人的態度很是不贊同。開口勸道:“母親,夏荷并非嫻妹妹身邊的丫鬟,您又何必責怪于她?”
她本是好心勸說,孟氏卻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轉頭對著她就是一番沉痛的斥責:“你還有臉開口?若不是你,嫻兒如何會變成眼前這模樣?!”
安若瀾眸底徒地一冷,反問:“嫻妹妹掉落池塘,與我何干?”
孟氏卻不管那些,流著淚大喊:“若是你肯與我一同勸嫻兒去孟國府,她許是就不會一個人留在府里,也就不會掉進池塘,你還說與你無關?!”
聞言,安若瀾不由得怒極反笑,也顧不得什么頂撞不頂撞了,氣極道:“真是好笑了,安若嫻自己不肯去孟國府,還能賴到我身上?依母親的意思,難道我要哭著喊著跪著求她去孟國府才對?!”
“嫻兒不愿去孟國府,還不都是因為你!若是你肯對嫻兒好一些,將她當做親生妹妹對待,她又怎會舍得離開我身邊,又怎會不愿去孟國府?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
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若不是你,母親又怎會逼我去晉王府?若不是你,彥哥又會把我放在第二位?若不是你,我又何苦擔驚受怕這么多年?
心中的不安,被母親威嚇的不滿,被搶走兒子關注的不甘,以及被頂撞的憤怒,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爆發,孟氏忘記了自己溫柔賢淑的形象,不管不顧地歇斯底里。
怒極之后,安若瀾反而冷靜了下來,她深吸了口氣,淡淡道:“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可能跪著去求安若嫻,母親的責難,女兒不服。”
話音未落,孟氏已經騰地站起身,右手高高揚起,見狀,安若瀾陰沉著臉,不閃不避。
“母親!”
清脆帶著幾絲低沉沙啞的聲音驀地響起,孟氏揚起的手被攔住。
安文彥沉著臉上前一步,下頜緊繃,沉聲問道:“母親不問清緣由,就如此遷怒于旁人,難道就不怕傳出去后惹外人非議么?”
孟氏臉色霎時一片蒼白,顫抖著收回了被攔住的手。
她難以置信地望了眼面無表情的兒子,隨即驚慌地回頭望向丈夫,卻見丈夫一臉震驚,那眼神仿似在看一個無比陌生的人。
心口驀地收緊,眸光微閃,孟氏倏然掩面痛哭,軟倒在床頭,抽泣著哀聲道:“我只是太擔心嫻兒,一時氣糊涂了……我不是有意的……”
安文彥護在妹妹身前,心中既憤怒又不忍。
安若瀾從兄長身后走出,緊繃的小臉冰冷,她鎮定而平靜地道:“安若嫻不過是受傷昏迷,傷勢并不危及性命,母親就如此緊張,緊張到甚至遷怒冤枉女兒的程度,可見母親將安若嫻看得比女兒重要,既如此,就請母親以后不要再動不動就說將女兒看得最重,只有女兒之類的話了,女兒,不會再信,就是您以后不再將我當做女兒,也無所謂,女兒不會再有半句怨言,也不再奢求您半點疼愛。”
心,徹底涼透了。
毫不遲疑地,她轉身朝外走。
“瀾兒!”孟氏渾身一顫,惶恐地大叫,站起身踉蹌著就要上前挽留,夏荷趕緊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主子。
“母親錯了……瀾兒……母親真的是最看重你的……”孟氏在身后哭喊。
安若瀾腳下一頓。
“我是你的母親啊,即便有何做得不對,也是情有可原的啊……”孟氏哭的傷心。
安若瀾微頓的腳步再次往前。
有些錯情有可原,有些錯卻無法挽回,生恩養恩,并不是傷人的借口。
前世被害,心灰意冷后死去,今生投湖,機緣巧合中還魂,這兩世,她都不欠母親分毫。
安若瀾的背影決絕。
安文彥躊躇片刻,終是跟著轉身離去。
“彥哥!”孟氏再次失聲大叫。
安世延沉痛地閉上眼,倦怠地上前扶住全然陌生的妻子,啞聲道:“既然大夫說了無礙,你也不必擔心,你也累了,回房歇著吧。”
“五爺……”孟氏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丈夫的手,淚水漣漣。
安世延卻并不看她,只道:“我送你回房,書房里還有些要事等著我去處理,一會我就不陪你了。”
孟氏又是一顫,連話都說不出了,只伏在丈夫身上鳴咽不止。
黃鶯一旁瞧著,眸底忽明忽暗,晚雪將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微微瞇起雙眼。
安若嫻走在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見不到半點光亮。
這是哪兒?我為什么在這里?
母親!你哪里?!誰來救救我!
安若嫻恐懼地大喊,然而回應她的只有無盡的沉寂。
她害怕地流下淚來,兜兜轉轉,不停地奔跑,只想快點離開這個黑漆漆的地方。
她怕黑,從小就怕。
在現代的時候,她整晚都要開著燈睡覺,不然就會噩夢連連。
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喊了多久,直到她累得再也走不動,嗓子干得再也喊不出半句話,她才終于停了下來。
難道要死在這里了嗎?
前世,在現代隱忍退讓,卻在即將奪得遺產時穿越,這份不公,她忍了。今生,穿越成了身份卑微底下的庶女,她也忍了,只是,好不容易得到了渴求的母愛,卻要她在還沒有享受夠的時候,再次失去?
她不甘心!
她還沒有打倒安若瀾,還沒有見到敬慕的男主,還沒有拯救被安若瀾連累的人,她怎么能這么容易就死?!
擦干淚水,安若嫻強撐著站了起了。
卻在這時,一陣清脆悠揚的水流聲從遠處傳了過來,低低緩緩,由遠及近,驀然間,眼前炸開一道刺眼的白光,那光線越來越亮,越來越大,漸漸的,光明驅散了黑暗,視野在頃刻間豁然開朗。
早已適應了黑暗的眸子被突然亮起的光線刺得一陣酸澀,安若嫻痛呼一聲,下意識閉緊了雙眼。
耳邊的水流聲愈發清晰起來,等到雙眼適應了眼前明亮的光線,安若嫻緩緩睜開了眼。
這……
望著眼前波光漣漣的寬闊荷塘,以及奔騰匯入荷塘的溪流,安若嫻震驚到失去了語言,心底噴涌的狂喜,瞬間將她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