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姜還是老的辣,盡管孟氏又是裝病又是撒嬌,費心謀劃了這么一場,可到頭來,她的算計還敵不過孟老夫人幾句話,高下可見。
孟老夫人放下話,就要去跟老夫人道別。
孟氏沒有起身相送,而是在孟老夫人走后,一骨碌爬了起來,在房里急得團團轉。
她急需一個出謀劃策的人。
她首先想到了聰明乖巧的庶女,因為之前的主意就是庶女幫著她出的,然轉念一想,她又否決了這個人選——她擔心庶女會問東問西,當年的事,她不想再讓更多的人知道。
于是思來想去,她最終想起了被她遺忘多時的,對她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李嬤嬤。
“夏荷!夏荷!”孟氏對外高喊。
有些事,她不敢讓晚雪替她辦,就是腦子再不好使,她也曉得晚雪是母親派來監督她的人,可以親近,但不能全然信任。
將孟老夫人送出馨月苑后,夏荷就轉身回了房,只是剛踏進房門,她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焦急的喊聲,這可把她嚇了一大跳。
以為是孟氏出了什么事,夏荷慌忙提起裙擺,匆匆跑進了里間。
然而預想中的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孟氏好端端的站在床前,只是神色有幾分焦急。
見狀,夏荷有些怔愣。
“夏荷!”孟氏卻宛如見到救星般,一把拉住夏荷的雙手。急切道:“快!你快去把李嬤嬤叫來!”
“李嬤嬤……?”夏荷愣愣地重復了一遍,一時反應不過來。
孟氏不悅地皺了皺眉,推了她一把。怒道:“快去呀,還愣在這里作何?!”
“啊?哦!奴婢這就去!”夏荷回過神來,見孟氏面帶惱怒,忙頷首應了,又匆忙跑出去尋李嬤嬤。
春節期間,李嬤嬤過的很清閑,卻并不舒坦。
按理說。年紀大了都會想過清閑日子,享享清福。可李嬤嬤卻與旁人不大一樣。許是這么些年勞累操心慣了,一旦閑下來,她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以往再忙。她都會講究吃穿,保養身體,眼下卻是連梳洗打扮都懶得動手了。無奈之下,無所事事的她只能沒事找事,讓自己忙成了一個陀螺,可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滋味兒,因為她沒辦法伺候心心念念的主子。
因為心思太重。精神上又無法得到慰藉,李嬤嬤眼見著蒼老起來,原本保養的光滑的頭發變得花白干枯。瘦削卻還算光滑的臉上也長滿了溝壑,四肢更是如枯柴一般,她幾乎變了一個人,模樣十分嚇人。
當夏荷尋到她房里的時候,就被她這巨大的變化驚得目瞪口呆。
而在見到夏荷的瞬間,李嬤嬤卻整個人仿佛枯木逢春一般。身上萎頓陰鷙的氣息瞬間一掃而空,一雙小眼睛精光閃爍。讓人望之心驚。
李嬤嬤知道,她苦苦等待的機會來了,她終于又能回到小姐身邊了!
若不是極力抑制著心底的狂喜,李嬤嬤簡直要仰天大笑三聲。
夏荷被李嬤嬤蒼老恐怖的模樣嚇得心驚肉跳,她實在想不到,不過短短一段時間不見,李嬤嬤就變成了這么副鬼樣子。
看著眼前這個蒼老佝僂的老嫗,絕對不會有人想到這就是半個月前,在馨月苑里說一不二,頤指氣使,以狠戾見長的李嬤嬤,這個養尊處優了大半輩子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把她折磨成了這般模樣?
夏荷覺得李嬤嬤的屋子都變得陰森了起來。
她不敢多作停留,只把孟氏的話傳達了,就匆匆離開了。
李嬤嬤根本不在意夏荷的反應,得到孟氏傳召的她比得了圣旨還要高興,她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霾,歡歡喜喜地為自己梳洗拾掇起來。
再說夏荷回到馨月苑,依舊心有余悸,她去給孟氏回話,隱晦地提了提李嬤嬤的變化,希望孟氏一會見了別嚇到,然而孟氏根本就沒有聽進去,只一心盼著李嬤嬤快些過來。
李嬤嬤動作很快,拾掇好后,她就歡天喜地地趕到了馨月苑。
夏荷在門外迎接,笑著將她迎進了里間。
許是李嬤嬤先前的模樣太嚇人了,眼下拾掇一番后,即便模樣依舊不太好看,夏荷也不覺得難看嚇人了。
可盡管如此,換了新衣,拾掇地整整齊齊的李嬤嬤還是把孟氏給嚇了一跳。
孟氏直喊著要將人趕走,夏荷與李嬤嬤在旁邊不停地解釋,直到兩人嘴都說干了,孟氏才終于信了眼前恐怖丑陋的老人是她的陪嫁嬤嬤。
然而,信是信了,孟氏卻后悔把李嬤嬤叫來了。
她不想接觸這么丑陋的人。
渾身不自在地坐在炕上,孟氏微偏著頭不敢看李嬤嬤,在將前因后果都告訴李嬤嬤后,她急切道:“母親就要帶著瀾兒去晉王府了,嬤嬤你快幫我想個法子啊!”
孟氏的態度不可謂不傷人,李嬤嬤雖然傷心難過,只是難過之余,她更加高興孟氏愿意請她幫忙,這說明她對主子還是有用處的!
按捺著心中的歡喜,李嬤嬤在思索了片刻后,道:“夫人大可不必擔心,奴婢以為,只要有老夫人在,晉王妃是不敢多嘴的。”
“你確定?”孟氏下意識地轉頭望向她,卻又在下一刻轉開了頭,道:“我還是不放心,不若我也跟著一起去吧,也好提防一二。”
李嬤嬤見著她的動作,眼中一黯,隨即又振作起來,道:“夫人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我病重去探望九姐,不正好顯出我們姐妹情深么?”孟氏顰眉,這次卻沒有再轉過頭去。
“怕是對夫人名聲有妨礙。”李嬤嬤道,她怕孟氏不懂,又解釋道:“夫人您想想,您就是為了躲避去晉王府,才故意裝病的,這眼見著都要成功了,您卻突然變卦,若是傳出去,難保不會有人惡意揣測,詬病于您。”
“奴婢以為,老夫人是知道夫人沒病的,之所以沒有拆穿,沒有再逼著您去晉王府,就是為了給夫人您留臉面,既如此,夫人何不順水推舟?”
她沒有直說,半途變卦就等于是在自打嘴巴,告訴旁人自己是裝病。
孟氏卻不以為然,剛想辯駁,就又聽李嬤嬤道:“夫人,您想想五爺。”
安世延一抬出來,孟氏神色果真變了,然她還有幾分掙扎,狡辯道:“難道就不能我病好了去的?!”
聽聞她這單純任性的語氣,李嬤嬤笑了,她慈愛地望著自己從小帶大的小姐,輕聲道:“若是明兒老夫人就帶著六小姐去晉王府呢?夫人的病能一夜之間就好了么?”
孟氏啞口無言。
李嬤嬤耐心勸道:“夫人您相信奴婢,晉王妃絕對不敢在老夫人面前透漏半句,她不敢。”說著,她眼底閃過一抹陰狠。
孟氏還是信李嬤嬤的,只是她心中依舊不舒坦。
盡管知道當年的事不會泄露,她還是不希望安若瀾去晉王府,她無法接受事情不按照她的設想發展。
她需要一個出口來宣泄自己的情緒,于是她掩面痛哭道:“為了不失去瀾兒,我欺騙了五爺,欺騙了母親,這幾日,我無時無刻不在愧疚自責,我無顏再面對五爺跟母親……”
是啊,為了瀾兒,她欺騙了體貼的丈夫跟疼愛自己的母親,經歷了良心的煎熬,可到頭來,她付出的一切都是一場空,她如何甘心?
見狀,李嬤嬤心疼不已,像以前一樣上去攬住她的肩膀拍撫著安慰:“夫人別難過了,您為六小姐付出了這么多,她就是再鐵石心腸,也會被感化的。”
孟氏抽泣著點點頭,待無意間看到放在自己肩上干瘦如柴的五指,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像是碰到了臟東西一般。
強忍著反感,孟氏沒有甩開肩上的手,只垂眸掩住眼底的厭惡惶恐,低聲道:“今兒真是有勞嬤嬤了,我乏了,想歇歇,嬤嬤也去歇著吧。”
李嬤嬤毫無所覺,依舊笑得和藹:“奴婢不累,就在這里守著夫人。”
“不必了。”孟氏忍不住沉下臉,冷硬地拒絕。
“夫人……”李嬤嬤臉上露出詫異受傷之色,手腳都不知該往哪里放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孟氏趕緊緩和了語氣,泣聲道:“我想一個人靜靜。”
“那、那好吧。”李嬤嬤尷尬地應了聲,只以為她是太難過才會如此。
臨走前,李嬤嬤還是忍不住囑咐道:“夜里與清晨最是寒涼,即便在房里也不能大意,夫人要記得多穿些衣裳,以免感染風寒,還要……”
話未完,孟氏就敷衍地點頭,道:“好了,我知道了。”看也不看她。
李嬤嬤只得失落而歸。
李嬤嬤一走,孟氏立即吩咐夏荷準備熱水,她要洗浴,夏荷雖是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她的吩咐,利落地備好了熱水,伺候她梳洗。
孟氏考慮著,是否應該將李嬤嬤送到田莊去頤養天年,她實在是不想再看到那張恐怖丑陋的臉了,只是轉念一想,李嬤嬤照顧了她二十多年,一直任勞任怨盡心盡力,若就這般將人送走,又太過無情了,再者,李嬤嬤對當年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