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函閣內藥香濃郁,黃昏時刻,張媽媽將熬好的藥送到了床頭。
孟雨顏靠著水紋織錦靠背,虛弱地擺了擺手。
“王妃娘娘,苦是苦了些,還是趁熱把藥喝了吧。”張媽媽憂心忡忡勸道。
她已不記得這是王妃第幾次不愿喝藥了。
孟雨顏依舊是搖頭,“我喝不下,倒不是因為這藥苦。”
而是心里邊苦。
張媽媽知曉她言下之意,淡淡嘆出口氣,但還是吩咐丫鬟去拿糖漬梅子來。
晉王掀起隔斷處的輕紗進來,一眼便看到了放在床頭小幾上,還在冒著熱氣的青花瓷碗。
他顰起眉,語帶責備道:“怎么又不愿喝藥?”
孟雨顏偏過頭,沒有理會他。
張媽媽做了個萬福,答道:“藥湯苦澀,已經吩咐丫鬟去拿去苦味的梅子了。”
晉王順著話淡淡頷首,下了臺階。
沉吟片刻后,他在床沿坐下,握住孟雨顏置于錦被上的手,輕柔笑道:“我讓嘉祿去文信侯府送信了,請求姑母將瀾兒過繼給我們做嗣女。”
嗣女,也就是養女,他的意思還是不相認。
盡管如此,也算的是好事了。
天大的好消息從天而降,而且來的這般突然,孟雨顏好一陣子才恍過神來,驚喜地反握住他的手,問道:“真的?!”
歡欣之情溢于言表。
晉王望著她瞬間變得明艷鮮活的笑臉。心底一陣緊縮,緊了緊掌中柔軟冰涼的五指,頷首:“真的。”
頓了頓。又補充:“我再不騙你。”拇指輕輕摩挲她細膩光滑的手背。
孟雨顏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親昵的小動作,笑逐顏開,隨即卻又喜極而泣。
見她如此激動,張媽媽忙低聲勸道:“擔心身子,萬不可再大起大落,忽悲忽喜。”
卻也是又哭又笑,心中默念熬出了頭。
晉王驀地有些心酸。又有些心虛,他遲疑道:“雖是送了信去。卻不知姑母是否會答應,還有仲之,這幾日我與他聚過一次,聽他的意思。是不愿出繼瀾兒。”
他聰明地不再提起孟氏。
他說這番話,是想讓妻子心里先有個底,以免最后事不成,過度傷心難過。
孟雨顏沒有多想,柔和笑道:“你做了你能做的,這已經很好,若是……”說著,神色微黯,“若是文信侯府那邊不答應。也只能怪我沒有那個福分。”
她反過來寬慰他。
“雨顏。”晉王很是動容,愈發用力地握緊她的手。
他有多久沒有見過妻子這般和顏悅色的模樣了?
心底壓抑不住激動與悸動。
早知如此簡單就能解開她的心結,讓兩人重歸于好。他一定會在先前雨晴開口時,就答應接瀾兒回來,總好過如今與雨晴鬧得如此生分。
想到周府派來回信的人說的話,他就悔不當初。
雨晴不愿收下他的茶盞,也不愿再到王府來,這于他而言。是沉重的打擊。
想到這里,他一時有些郁郁寡歡。
孟雨顏見他忽地變得低落。知他是想起了孟雨晴,便溫言寬慰道:“二姐性子雖要強了些,但勝在豪爽,不拘小節,現在她在氣頭上,自是不愿搭理你,待她氣消了,想來就沒事了,你也是了解她的,實在不必太憂心。”
“我知道。”晉王低低嘆了一聲,點漆般的眸子里既有感動,亦有愧疚,他拍著她的手背,嘆道:“就算雨晴真的與我斷絕十多年的情分,也是我自作自受。”
“你倒是容易胡思亂想,哪有那么嚴重?”孟雨顏笑他悲春傷秋,又安慰道:“大不了我死乞活賴求二姐去。”
因為晉王愿意接安若瀾回來,她對他的隔閡徹底消散,又如早年一般,愿意與他說笑話閑了。
晉王感激她的包容在乎,深情款款望著她,忽地冒出一句:“我們還會有許多的兒女。”
孟雨顏驀地臉紅了,含羞帶怯地嗔他。
晉王捏著她的手,笑得歡實。
見夫妻二人和好如初,張媽媽很是高興。
人逢喜事精神爽,瀾小姐的事有了盼頭,王爺又如此呵護體貼,王妃的氣色眼瞧著就好了,這心病果然還得心藥來依。
端起已經微涼的湯藥,張媽媽攔住來送糖漬梅子的丫鬟,讓夫妻二人單獨說話。
時隔七年,再次交心的兩人有說不盡的綿綿情話。
柔情細語自不必提。
文信侯府。
華燈初上,安老夫人正帶著孫女們熱熱鬧鬧地用晚膳,就在這時,下人通報晉王府的嘉祿公公拜訪。
安老夫人立即接見了嘉祿公公,周到招待。
“老夫人不必客氣,咱家來的不是時候,倒是打擾老夫人用膳了。”
嘉祿公公笑瞇瞇地行了一禮,態度也很是客氣。
兩人寒暄一番后,嘉祿直接道明來意,隨后便告辭離開。
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帶來的消息卻是讓安老夫人驚訝不已。
此事非同一般,安老夫人立即讓人去請了老侯爺過來商量。
老侯爺過來頤榮苑,聽完詳情后,也是詫異非常,但緊接著,他的心思便轉了起來。
他道:“晉王府倒是好去處,即便是嗣女,也是能請封郡主的,晉王妃又與五兒媳是親姐妹,想來會善待瀾丫頭。”
聽他話中意思,是希望安若瀾能過繼給晉王做女兒。
安老夫人眼底微沉,知道他是想借此與晉王府拉近關系,求得庇佑。
也不反對,她憂心道:“晉王府是好,但難免有高攀之嫌,傳出去怕是會招惹閑話,晉王府與咱們侯府之間的關系還差著幾分味道。”
畢竟比起與晉王府,還是孟國府與文信侯更親近幾分。
且晉王位高權重,又是皇親國戚。
即便是安家與孟家無人肯收養瀾姐兒,將瀾姐兒過繼給晉王府也會惹人話柄。
經安老夫人這么一說,老侯爺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皺眉深思,良久,連連頷首道:“夫人言之有理。”
盡管想借一下晉王府的東風,但他更看重家族聲譽。
書香傳家,清貴高潔的安家不能再沾染污點。
安老夫人暗暗舒了口氣,問道:“侯爺心中可有好的人選?”
老侯爺看了她一眼,見她眉目柔和,神色溫馴,心中很是受用,便溫和道:“我既將一切交由你處置,自然由你拿主意。”
既然妻子給足他臉面,事事以他為先,他自然也愿意給妻子幾分尊重。
安老夫人就等著他這句話,聞言便也就不再推諉,斂首道:“既如此,妾身得好好斟酌才是。”
老侯爺滿意頷首。
又說了些府上瑣事,談論一番幾個兒子,老侯爺便回了前院。
再三確認了老侯爺不會再插手,安老夫人得以安心,能夠睡個安穩覺了。
一夜無事。
清早,安世延下朝回府后去給安老夫人請安,安老夫人直接問他:“你可想好了?”
不需明言,便知問的是何事。
安世延左顧右盼,最后只能訥訥搖頭,“還未曾與雨夏商量。”
昨晚妻子脈脈溫情,他實在尋不到機會開口,歇下后倒是獨自考慮了一晚,只是卻毫無用處。
安老夫人也瞧見了他眼底的血絲,又聽得這話,當即氣憤難當。
她把茶盞往茶幾上一摞,恨鐵不成鋼拍了拍幾面,厲聲道:“你就這般拿不下主意?我話是這樣說好聽,你就真的只知道這樣做?那我讓你不必去問孟氏意見了,這樣你能不能單獨拿下主意?”
“……”安世延低垂著頭,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瀾兒是雨夏千幸萬苦生下來的,我不能罔顧她的意愿……”
聞言,安老夫人更氣,她把梅花小幾拍地砰砰作響,罵道:“你也知瀾姐兒是孟氏生的,若孟氏真心疼愛瀾姐兒,她就不該有出繼瀾姐兒的心思!”
“雨夏是疼瀾兒的,她說……”安世延下意識地為妻子辯解。
“她說再多都沒有用!”安老夫人強硬地打斷他。
安世延氣餒地耷拉下肩膀,“都是兒子的錯,雨夏也是為了兒子與彥哥,母親不要怪她……”
老夫人被他氣得頭疼,疲憊地閉上了眼,撐著額角搖頭嘆息:“罷了,罷了,你們做爹娘的都不著急,我又急個什么?沒的惹你們記恨。”
話語中的無奈悲痛讓安世延眼眶發紅。
“母親……”他忍著淚意喚道。
安老夫人擺擺手,道:“你也別喚我,能做的我都做了,日后瀾姐兒喚旁人父親,你也別眼紅難過。”
這話又是讓安世延鼻子發酸。
安老夫人又道:“昨兒個晉王府派了人來,晉王有意認瀾姐兒做嗣女,我跟你父親商量過了,一時也沒有拿下主意,不過大抵是要推拒的。你倒是說說,你有何想法?心中可有人選?”
“兒子……”安世延哽咽不成語,他從未想過出繼瀾兒,心中又怎么有人選?
安老夫人知他說不出個一二來,也就不逼著他,兀自道:“你的幾個哥哥,還有你的大舅兄,都是不錯的人選,你若是愿意,晉王也不是不可以,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你就早作考慮吧。老婆子還是希望瀾姐兒能常伴在膝下。”
“兒子知道了。”安世延哀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