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四爺來的正是時候。
安若瀾長舒口氣,心想來得早不如來的巧,這救場救得太及時了。
所有人的臉色都有所緩和,氣氛不如方才那般僵持。
孟氏眼底閃過激動,下意識轉頭望向廳門外,想瞧瞧少年時心中的偶像。
老夫人面無表情掃了孟氏一眼,道:“鐘四爺是外男,女眷不便留下,我帶著媳婦們先下去,老大,你們五兄弟好好招待貴客。”
說罷,便帶著府上女眷從偏門回了后院。
孟氏本想留下來,但在老夫人凌冽的目光下,她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女人們一走,氛圍瞬間緩和不少,安三爺暗暗吁了口氣,對幾個兄弟笑道:“聽聞鐘四爺前些日子去了海城,近幾日才回到盛京,不想他竟是第一個來道賀的。”
“無事不登三寶殿,鐘四爺未必是真心來道賀的。”安世延臉色沒有絲毫緩和,語氣生硬冷漠,帶著些敵意,明顯意有所指。
眾人知他心里對鐘四爺有偏見,只一笑置之。
很快,鐘四爺便被錢管家領了進來。
依舊是一身紅衣,與蒼白虛弱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鐘四爺熟稔地拱手:“沒想到五位世兄都在,鐘某這趟是來對了。”
說罷,示意長隨將賀禮送上,含笑道:“侯府三喜臨門,恭喜恭喜,小小賀禮,不成敬意,還望五位世兄能收下。”
“三喜?”眾人先是被鐘四爺熟絡的態度弄懵了,聞言又不禁面面相覷,不應該是雙喜么。哪還有一喜?
鐘四爺恍然拍額,搖頭苦笑道:“瞧我這記性,圣旨還沒有下來,難怪大家不知道。”
又真摯拱手,歡喜道:“愚弟也是今日聽家父提了一句,今上有意提擢世霆兄為戶部侍郎,此乃大喜事一件啊。加之兩位世侄中舉。可不就是三喜臨門么!”
那神態,仿似自己有了喜事一般。
安家眾人已經無暇顧及他的自來熟了,聞言。五兄弟心思各異,歡喜的有之,羨慕的有之,嫉妒的亦有之。
安世霆激動地滿臉通紅。安世延真心為他高興,道:“大哥。太好了!此事要盡快告知父親才是!”
安二爺與安三爺羨慕不已,心想當初也毛遂自薦去西北就好了。盡管心里有些酸酸的,但總的來說,兩人還是為大哥高興的。
唯有安四爺。眼底嫉恨翻涌,扭曲了臉龐。
他極力控制臉上的表情,然而一開口。冷嘲熱諷的口氣卻泄露了他的情緒,“真是恭喜大哥了。以后升官發財,可別忘了小弟才是。”
聞言,安世霆瞬間冷靜下來,他深深望向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隨即沉默地移開了視線。
安四爺被大哥深邃,仿似洞悉一切的目光一掃,不由心底發虛,目光躲閃,意識到方才的失態,他連忙掩飾地露出一個笑臉,道:“我這就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父親。”
說著就要急匆匆往外走。
安世霆喚住他,道:“先不急,此事等圣旨下來再說。”
安四爺堪堪停下腳步。
鐘四爺挑眉一笑,只當沒有看出安家兄弟之間的波濤暗涌,淡淡笑道:“圣旨未下,此事確實不宜張揚。”
安世霆這才意識到客人還在一旁站著呢,忙歉意拱手:“失禮失禮,鐘四兄弟快請坐,勞煩你走這一趟了。”讓杵在一旁的安文晟安文齊接過賀禮致謝,又吩咐下人奉茶。
鐘四爺不在意地擺手,灑脫道:“世霆兄不必如此見外,愚弟表字賀瑾,你直喚我賀瑾便是。”
安世霆對他來送消息一事心存感激,也樂得跟他親近來往,爽朗一笑,道:“既如此,安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賀瑾弟請坐。”
賓主落座。
吃了茶,又寒暄一陣,鐘四爺毫不拐彎抹角,直言道:“愚弟今日來前來道賀,還有一事想與世霆兄商量。”
不必言明,眾人便知道他所指為何事。
安世延瞬間精神緊繃,目光炯然。
安世霆為難地望了如臨大敵的五弟一眼,斟酌著該如何開口。
安二爺與安三爺交換一個眼神,都看出大哥的為難,說句心里話,對于六丫頭認鐘四爺為義父的事,他們是樂見其成的,只是礙于五弟在場,他們不好發表意見罷了。
安四爺比兩個兄長想的要多一些,他并不認為安若瀾有多出眾,相反的,他覺得六侄女就是個不省心的,眼下見兄長遲疑不定,他不由生起了小心思。
他想著,既然大哥礙于五弟的面不好做決定,何不讓他的女兒來頂替?鐘四爺連不那么出彩的六侄女都能看上,那一定就能看上別的小姑娘!
在安四爺看來,安若瀾就算日后飛黃騰達了也與他沒有絲毫好處,語氣讓安若瀾占這個便宜,他自然更愿意讓自己的女兒做鐘四爺的義女。
意動而心動,心動便想行動,有了這個念頭,安四爺有些坐不住了,當即就想把自己的兩個女兒拉到鐘四爺面前溜溜。
只是不等他有所動作,門外就又響起了通報聲:“晉王殿下攜晉王妃與晉王世子前來道賀!”
“晉王來了!”安世延面上一喜,眾人忙起身迎接。
“恭迎晉王殿下,王妃娘娘。”一行人向著進門的晉王與孟雨顏行禮。
“都是自家兄弟,諸位不必客氣。”晉王溫和有禮,虛扶一把讓眾人起身,又讓侍衛送上賀禮,勉勵了安文晟與安文齊一番。
幾人恭謙謝恩,安世霆命人收下賀禮,請晉王與晉王妃落座,又派人去請老侯爺過來。
孟雨顏環視在場眾人一圈,視線在掃到安世延與晉王時,眼底不著痕跡閃過一抹諷刺,她溫婉笑道:“原以為我們是來的最早的,沒想到鐘四爺來的更早。”
鐘四爺桀然一笑,灑脫不羈道:“鐘某是上門來求事的,自然得趕早。”
這求的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孟雨顏抿唇微笑,道:“你們說正事,我就不再打攪了,我先去給姑母請安。”微微頷首示意,帶著丫鬟婆子往后院去了。
晉王眼底閃過一絲不舍,很快又恢復溫潤謙和,他主動挑起話題,溫和笑道:“此次西北賑災,大表舅兄建功不菲,皇兄很是賞識大表舅兄的才干,已擬旨擢升大表舅兄為三品戶部侍郎,想來不日就會下達旨意,本王此次前來,就是提前來告知大表舅兄一聲的。”
“多謝王爺好意。”安世霆不急不躁拱手,鎮定自若。
晉王不由詫異,轉眼看到鐘四爺,頓時明了,想來表舅兄已經從鐘四爺嘴里得知了這個消息。
想到這里,他不禁有些氣餒,他又遲了一步。
是的,又遲了一步。
自瀾兒從安家五房過繼到安家大房后,他與妻子的關系日漸緩和,如今已恢復到新婚之時的濃情蜜意,可以說,現在他是片刻不想與妻子分開,而在夫妻倆相敬如賓,琴瑟和鳴的同時,他心底的愧疚也愈深,對女兒的思念也越深,妻子越溫柔和順,他心底就越不安,而這不安的源頭,就是當年被他舍棄的女兒。
瀾兒是橫亙在他與妻子之間的洪流,不知何時會爆發,只要不消除,他們夫妻就永無寧日,如今他已經嘗到甜頭,哪里又舍得再與妻子回到以往冷面相對的情景?
于是這份不安促使他產生了一個念頭,他想接回女兒,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認回,畢竟事關皇家顏面,加之混淆皇室血脈,是殺頭大罪,即便他貴為親王,也不可免罪。
他是想以義女的身份,將女兒接回身邊。
只可惜他遲了一步,鐘四爺要認瀾兒為義女的事,早就在盛京城鬧得滿城風雨。
眼下與要跟自己搶女兒的人坐在一起,他心底別提多不舒坦了,偏偏他還不能表現出一分一毫來。
相比起晉王的郁卒憋悶,鐘四爺則是怡然自得,他含笑望向晉王,燦如星辰的眸子帶著挑釁與得意,仿似在炫耀一般。
晉王不經意間對上他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怔,再仔細去看,卻見里面平靜無波,根本沒有什么得意與炫耀,有的只有客套與淡漠。
難道剛才只是他的錯覺?
鐘四爺不可能無緣無故挑釁他,除非他知道他今天過來的真正目的。
晉王皺起眉,愈發覺得鐘四爺深不可測。
老侯爺很快就趕了過來,眾人自然又是一番寒暄,待重新坐下,晉王才道出了今日拜訪的真正目的。
“不瞞表姑父與大表舅兄,前次瀾兒沒能過繼到王府,本王已是十分遺憾,好在鐘四爺提醒了本王,讓本王想到了彌補缺憾的辦法,本王今次前來,除了道賀,還想請表姑父與表舅兄同意,讓瀾兒做本王的義女。”晉王態度誠懇,只是望向鐘四爺的眼角帶著嘲諷。
鐘四爺挑眉,懶懶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道:“晉王殿下怕是從未聽過先來后到這個詞兒。”
“那又如何?”晉王爭鋒相對。
“不如何。”鐘四爺嗤笑一聲,瞥了眼因為晉王的話,而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的安世延,以及神色愈發左右為難的安世霆。
親父,嗣父,義父齊聚一堂,這下可是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