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嫁

第二百二十二章 任性

以下是

晚膳很豐盛,精美佳肴擺了滿當當幾大桌子,鐘家人圍坐在圓木桌旁,安若瀾被坐在鐘老夫人身邊,大家和樂融融,氣氛還算不錯。

當然,若是沒有鐘二爺那一番略帶批評不滿的話,就更好了。

鐘老爺膝下有四子,除了老三是妾室所生,其余都是鐘老夫人生的嫡子,然而,即便是一母同胞,鐘二爺與鐘四爺的關系也不親近,倒是姨娘生的鐘三爺,與鐘四爺關系更親近。

飯桌上,眾人都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教條,安靜地用膳,偌大的飯廳,只偶爾響起杯盞筷碟的輕微碰撞聲。

鐘二爺幾次三番欲言又止,忽地開口問道:“四弟,聽說你今日將瀾姐兒帶去了鯉魚塢的金銀樓,還道要讓她打理店鋪?”

一句話,讓原本安靜的飯廳愈發落針可聞,氣氛突然轉冷。

所有人都停下進食的動作,幾個耐不住性子的小輩,都抬頭望向鐘四爺。

鐘四爺不動聲色,道:“都看著我作何?”

聞言,望向他的人紛紛垂下視線。

姿態優雅閑適地擦了擦嘴角,鐘四爺笑問道:“二哥消息還真是靈通,就是不知,是誰告訴二哥的?”

他笑得溫文爾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越是這樣,代表他火氣越大。

安若瀾默默低下頭,她就知道會變成這樣,所以她才不肯答應打理金銀樓。

鐘二爺不覺一陣心虛,他清咳一聲掩飾,道:“是誰告訴我的并不重要,四弟,你年紀也不小了。怎的還這般不知輕重?你這事做的太不穩妥,瀾姐兒年紀尚小,鯉魚塢的金銀樓不是小門小店,你怎能隨意交由她一個孩子來打理?你若是想栽培她,鐘家名下的產業那么多,你大可以選一家小店先讓她試手,待日后她有了足夠的經驗。再讓她接手不晚。”

越說底氣越足。鐘二爺挺直了腰桿,一拍桌子道:“總而言之,你這事做的不對。二哥是不會同意的。”

他自覺足夠大方慷慨,連鐘家產業都愿意讓安若瀾這個外人插手。

然而,話音將落,就響起一聲嗤笑。

鐘四爺半垂著眼簾。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二哥覺得誰最適合打理鯉魚塢的金銀樓?”

鐘二爺以為說動了弟弟。不禁心底一喜,他壓抑著心底的歡喜與得意,故作沉思,隨后正義凜然道:“四弟若真的想換個人管理鯉魚塢的金銀樓。月姍是個不錯的人選,月姍今年就要及笄,這兩年她跟著母親學了不少。也是時候該看看學習的成果了。”

鐘家祖上是挑貨郎,是以做買賣起家的。到了鐘老爺的曾祖父這一代,已是有些名氣的富商,后來鐘老爺的祖父在朝廷捐了官,鐘家才慢慢轉變成詩書之家,再后來,鐘老爺的父親以科舉入仕,做了次輔,再來就是鐘老爺,做了宰輔。

隨著鐘家在朝廷的位置越來越高,鐘家才徹底成了達官貴人。

盡管如此,鐘家人也沒有忘本,到現在,鐘家的后代不管是要讀書考科舉,還是套另覓他途,都要學習經商管理,即便是女兒家也不例外。

是以,鐘家的姑娘也是盛京城出了名的精明能干,巧舌如簧。

而鐘月姍,鐘五小姐,就是這一輩鐘家小姐中的佼佼者。

聞言,鐘四爺淡淡哦了一聲,挑起眉望向鐘家小姐那一桌的鐘月姍。

鐘月姍心中一咯噔,忙起身推辭:“四叔,您別聽父親的,侄女只不過學了一些皮毛,怕是打理不好金銀樓。”

心中暗道糟糕,這無妄之火怕是要燒到她身上了,不禁有些怨怪自家父親的多嘴。

她心里對安若瀾確實有所不忿,覺得被搶走了原該屬于自己的東西,但四叔是個什么性子?那真真是護短到極致的!她這個苦主尚且不敢說安若瀾半句不是,父親怎能如此明目張膽地表示不喜?!

愈想愈是覺得委屈,生怕四叔會誤會自己,鐘月姍不禁紅了眼眶,道:“四叔,侄女從未沒想過……”

“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鐘四爺溫和一笑,打斷她未完的話。

鐘月姍的話,讓鐘二爺覺得頗為沒面子,他臉上青了又黑,但礙于一家老小都在場,他不便發作,就只好硬擠出一抹笑,干笑道:“月姍這丫頭就是臉皮子薄,謙虛,四弟你是看著她長大的,她的性子你應該最了解。”

他還沒有放棄讓鐘月姍打理鯉魚塢金銀樓的念頭。

鐘四爺這一代四兄弟,鐘大爺跟鐘三爺是隨鐘老爺從文,目前一個在吏部任推官,一個在太常寺任少卿,而鐘二爺跟鐘四爺都是從商,只不過后者完全不能跟前者相比。

相比起鐘四爺的產業遍天下,坐擁金銀山,鐘二爺只能勉強維持名下產業的開支與收益平衡,一年下來根本掙不到幾個銀子。

鐘二爺早就眼紅鐘四爺的財富,就等著無后體弱的弟弟一命嗚呼,然后坐享漁翁之利。

也不怪鐘二爺如此妄想,早先鐘四爺還沒有收安若瀾為義女,鐘老爺就說在鐘家的子輩里挑一個過繼給鐘四爺,這個意見大家都是同意的,而在鐘家晚輩中,鐘月姍因為天生聰慧機靈,很有經商頭腦,被認為是最有可能成為鐘四爺嗣女的一個。

而鐘四爺對鐘月姍也確實比旁的子侄要高看一眼,倒不是說鐘四爺偏疼鐘月姍,他不過是偶然幾次指點過她讀書罷了,也不知怎的,鐘府上下就傳言他疼愛鐘月姍了,實際上,他對鐘家所有子侄都是差不多的。

正是因此,鐘二爺才會生出貪念,想著弟弟過世后,弟弟的財產歸了女兒,女兒財產可不就是他的?

只可惜。鐘四爺沒有過繼鐘家的后輩,而是收了一個義女,而且還有將所有產業交給義女的意思,這讓鐘二爺著急起來,他開始尋找機會,想要從鐘四爺的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鯉魚塢金銀樓的事,就讓他尋到了契機。

在鐘二爺看來。安若瀾始終是外人。沒有資格繼承鐘四爺財產,因為鐘四爺的財產是鐘家的,要按鐘家人的意思來辦。就算安若瀾要繼承,也只能分得一小部分。

鐘二爺想的理所當然,只能說,他對自己的弟弟了解得好不夠透徹。

鐘四爺閑閑地挑了一筷子茄子煲。并不開口答話,見狀。鐘四爺有些焦急,咬了牙堅決道:“打理金銀樓不是兒戲,分號關門是小,影響所有金銀樓的名聲是大。反正我是不會同意讓瀾姐兒打理的!”

比起他的義正言辭,中氣十足,鐘四爺只是不咸不淡道:“什么時候。我要在我的店里做什么,還需要二哥你的同意了?”

伴隨著輕巧的語氣。白瓷青花調羹掉進碗里,撞擊碗沿發出叮的一聲。

鐘二爺下意識地屏氣凝神,放輕了呼吸。

“就算寶妹把所有金銀樓都敗了,只要她高興,我就高興。”鐘四爺往后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胸攏到袖口里,一副你待拿我如何的高傲架勢。

“你!”鐘二爺駭然瞪大雙眼,咬牙問道:“為什么?!”

鐘四爺挑眉聳肩,“有錢,任性。”

鐘二爺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

鐘月姍緊咬著下唇,滿心酸楚地垂下頭,四叔怎能如此偏心無情?

安若瀾這個當事人之一根本就不敢,也不好在此時開口,就是她不開口,某些人都以為她貪圖義父家產,若是再開口,指不定要招來多少嫉恨呢。

未免被戰火燒到,她垂著頭默默喝湯,狂風暴雨還是讓義父頂著吧,她堅信鐘二爺完全不是義父的對手!

在心底默默幫義父鼓勁。

鐘二爺氣得不行,就在他想要拍桌怒吼,指責鐘四爺敗家,無理取鬧之時,一直冷眼旁觀的鐘大爺忽然開口道:“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樣子?都好好吃飯。”

鐘二爺自小就很是害怕忌憚嚴厲的兄長,到如今也是一樣,聞言,他不敢再造次,乖乖坐了下來,繼續用膳。

鐘四爺對大哥也是尊敬的,便也不再多言。

鐘老爺不悅地瞪了二子與幼子一眼,道:“有什么事心平氣和地說,孩子們都在場,你們不怕丟臉,我還怕小子丫頭們被你們帶壞了!”

說罷,氣呼呼撂了筷子。

鐘老夫人復雜地望了身邊的安若瀾一眼,忙勸道:“這都好了,你又氣個什么勁兒?快用膳吧,一會飯菜都涼了。”

一眾晚輩也都勸他消消氣。

鐘老爺板著臉不理會。

鐘四爺對安若瀾使個眼色,做了個筆走游龍的動作,安若瀾先是滿頭霧水地怔了怔,隨即會意過來,忙是道:“鐘爺爺,您上次不是說案頭缺了一個擺件,一對鎮紙么,義父已經替您挑好啦,一會我給您送去?”

這是前些時候的事了,鐘老爺書房案上的玉白菜跟貔貅鎮紙被鐘家最小的孩子淘氣拌倒在了地上,后來一直沒有尋到合心意的,就沒添上,鐘四爺一直記掛著這件事,沒少讓安若瀾上街轉悠的時候多注意,這不,還真讓安若瀾給尋到了些稀罕稀奇的。

一聽這話,鐘老爺面色緩和不少,點了點頭道:“一會讓人送到書房就是,你也忙活了一下午,用完膳就早些歇息吧。”

安若瀾乖巧地點頭。

見狀,鐘月姍忍不住說了句酸話:“瀾妹妹嬌俏可愛,又心思通透,善解人意,難怪四叔如此疼愛。”

安若瀾呵呵傻笑,假裝沒聽懂她話中的嘲諷。

鐘老爺眼底閃過一絲不悅,道:“用膳。”

眾人應是,不敢再多言半句。

用過膳,眾人都散了,安若瀾回了自己在鐘家的院子,她先是沐浴更衣,隨后便親自帶著鐘四爺讓她挑選的擺件跟鎮紙,以及她自己準備的一份禮物送到了鐘老爺書房。

擺件是一個翡翠蟈蟈白菜,白菜下部分是瑩白溫潤的白玉,間或伴有黃褐色斑點,其上葉脈分明,葉片翻卷,菜心處的翠玉則雕成一對肥碩的,正在啃食菜葉的大腹蟈蟈,其刀法簡約精湛,稱得上是鬼斧神工。

整株白菜形象逼真,綠油油的蔬菜與惟妙惟肖的草蟲令人體會到活力與生氣,讓人一瞧就精神十足。

鎮紙則是一對栩栩如生的虎崽,憨頭憨腦的模樣很是討人喜歡。

鐘老爺很滿意這兩樣物件,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夸獎安若瀾蘭心蕙質。

安若瀾等他賞玩一陣,才又拿出自個準備的一份禮物,笑道:“鐘爺爺,這是我無意間發現的小玩樣,因為覺著有趣,就買了下來,送給爺爺閑事把玩消遣。”

“哦?還有什么好東西?”鐘老爺笑呵呵道。

安若瀾便打開帶來的一個梨花木匣子,打開來放到鐘老爺面前,鐘老爺探頭一看,頓時樂了,大覺有趣。

匣子只有兩個巴掌大小,里裝著的,是一碟子縮小了的西瓜,有整個的,也有切開兩半的,還有一瓣一瓣的,總共六件,都是翡翠雕刻而成。

圓滾滾,綠油油的西瓜,瓜皮翠生生、綠瑩瑩的,還帶著一條條墨綠色的條紋,切開的瓜里還有黑色的瓜籽,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到瓜肉與瓜皮之間影影綽綽的瓜瓤。

鐘老爺心水得不行不行的,輕輕捻起其中一個拖著碧綠瓜蒂瓜藤的西瓜把玩,只覺觸手冰涼,沁人心脾,當真是比吃了冰西瓜還冰爽。

這玩樣兒,酷暑時把玩再好不過了。

鐘老爺將每一件都抓起來把玩一番后,才小心翼翼地收起匣子,方才在飯桌上冷若冰霜的臉龐,此時掛滿了笑意。

“這一套碧瓜確實有趣得緊,瀾姐兒眼光獨到,像你義父。”鐘老爺撫著胡須笑道。

“爺爺過獎了。”安若瀾謙虛一笑。

又閑話幾句,安若瀾便告辭,鐘老爺沒有讓她空手而歸,將一對頗為喜愛的白玉浮雕瓶送了給她。

臨走前,鐘老爺對她說:“你也不必太拘謹,你義父給你的,你收著就是了。”

安若瀾怔了怔,恭謹頷首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