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彥前世過的不好也不壞。
雖被庶妹設計,一生無法施展抱負,但到底命還在,也依舊是侯府五房的少爺,依舊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后來娶了一房聲名不那么顯赫,老實木訥的妻子,夫妻倆一起循規蹈矩地過日子。
要說有什么不滿,可能就是太平淡了吧,不管是與父母,還是與妻兒,相互之間都沒有多少話說。直到妹夫一家流放,妹妹妹夫殞命,生活才有了一絲波瀾。
侯府被奪爵,父母和離,庶兄妹被問罪,家族落敗,一切似乎都在一夕之間,等到回過神,他依舊帶著妻兒,過著碌碌無為,無波無瀾的日子。
前半輩子是無能為力,后半輩子是無心去爭取。
前世去世時,安文彥不過天命之年。
夏日的午后很是煩悶,熱風陣陣,蟬聲連綿。
午睡起來后,安若瀾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百靈跟青鷲伺候她沖了涼,又端來冰鎮酸梅湯給她祛暑,即便如此,她還是懶洋洋趴在窗下的美人榻上,一動也不愿動。
“夫人昨兒可是布置了作業的,小姐還在這賴著不動手,明兒咱們拿什么給夫人交差?”百靈低聲與青鷲咬耳朵,不時偷瞄榻上一眼。
青鷲也很是無奈,別看小姐平日里好說話,心情差時,是誰的話也不聽的,眼下瞧著就是情緒不佳,她可不敢去討嫌。可放著不管,明日交不出作業,她們也要跟著小姐受罰。
正為難,張嬤嬤神色匆匆進來,剛跨進里間門檻,就大聲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啊!小姐,四少爺跟五夫人吵起來了!”
“嗯?”安若瀾不耐地皺起眉,因為被打擾了清靜而不悅。
百靈跟青鷲忙退后一步,以免被殃及池魚。
張嬤嬤也察覺到了,但她哪里還有空暇管這小祖宗的脾氣,急聲道:“小姐快去瞧瞧吧,出大事了!”
安若瀾根本沒聽清她前面說的什么,見她這么咋咋忽忽,著急忙慌的,知曉是真有大事,便按捺著脾氣,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嬤嬤你先說清楚了。”
張嬤嬤也意識到自己太著急了,沒把話說清楚,便忙是喘了口氣,道:“聽說是四少爺想求娶宓兒表小姐,可五夫人不準,于是母子兩人便起了爭執,五夫人又哭又鬧的,現在全府上下都驚動了,估計一會老夫人也過去了!”
“等等,你說什么?四哥要娶宓兒表姐?”安若瀾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坐起身甩了甩腦袋,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些,以免再聽錯。
“真的!老奴親耳聽到的!”張嬤嬤見她還在這犯傻,急得直跺腳。
“不是吧——”安若瀾不由倒吸口冷氣,腦子一下清醒了,當即是跳下榻,繡花鞋沒穿穩就往外跑。
“小姐,等等我們啊!”百靈跟青鷲在后面大叫,兩個丫鬟又是拿帕子汗巾,又是取團扇的,手忙腳亂地追了上去。
安若瀾著實想不通,怎么不聲不響的,四哥就要娶宓兒表姐了呢?這兩個人是何時有了感情的?又或者說,是四哥單方面的心思?這心思又是何時有的?若他們是兩情相悅,那未免也瞞得太好了!
一個是她的好姐妹,一個是她的親哥哥,這兩人竟然連她都瞞著,實在太不講義氣了!
安若瀾一邊奔跑著把鞋穿好,一邊在心里狠狠地想。
等她急急忙忙趕到馨月苑,果真院門外已經圍滿了人,丫鬟婆子們指指點點,站在院門外,都能聽到里面的哭鬧訓斥聲。
好在老夫人還沒有來。
“讓讓,讓讓!”安若瀾擠進人群里,聽到她的聲音,擠在院門前的丫鬟婆子們忙福身行禮,讓開一條路。
順利進到院子里,安若瀾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假山旁的安文彥,以及坐在一旁的石桌邊、抹淚痛哭的孟氏。
孟氏正執著細長的藤條,邊哭邊往安文彥身上抽,安文彥一聲不吭地受著。
安若瀾也顧不得此時形容凌亂了,三兩步奔過去護在安文彥身前,怒道:“不許打我哥哥!”
她心情正不好呢,誰讓她心里不得意,她就跟誰急!
孟氏被嚇了一跳結實的,待發現突然冒出來的是安若瀾,當即又大哭道:“瀾兒你來的正好,你快幫我勸勸你哥哥,他是著了迷魂道,竟然要娶你表姐,我都要被他給氣死了!”
安文彥也從震驚中回過神,聞言辯駁道:“兒子心里清明的很,兒子就是歡喜宓兒表妹,想與她共度一生。”
聽得這話,孟氏氣得倒退三步,虛弱地扶著石桌,哭道:“你還說你清明,若不是失了心魂,那么多名門閨秀,名媛淑女你不要,你偏偏要周宓兒?”
語氣里的輕視讓安文彥倍感不悅,他忍著怒氣,道:“宓兒很好,還請母親不要這樣說她。”
“好?!她哪里好?!”孟氏聞言失聲尖叫,“既沒有半點閨秀樣子,又粗魯不懂規矩,沒有教養,你倒是說說她哪里好?!”
“母親!”安文彥大喝一聲,心愛之人被侮辱,他終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惱怒道:“您根本不了解宓兒,請您不要妄加斷論!”
孟氏一震,驚駭地瞪大了眼,悲痛道:“你竟然為了一個外人頂撞我,你眼里可還有我這個母親?!可還有‘孝道’二字?!”
安文彥無言以對。
“孝”之一字于他而言又何止一般的沉重,他不敢違背孝道,然他也無法放棄心中所愛。
他知曉母親不喜歡宓兒,只是母親向來崇尚自由的愛情,當年與父親也是排除萬難才走到一起的,他以為母親能理解體諒,并支持他,誰知……
眼中浮上落寞,安文彥蠕動雙唇,艱澀道:“兒子并非有意頂撞母親,只是母親不該……”
后面的話他卻是說不出口,子不言母過,這也是他謹守的“孝道”。
見他欲言又止,孟氏眼底浮起得意,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多孝順守禮,他不敢也不會真的違背她的意思。
孟氏自以為占了上風,然而她卻漏算了安若瀾。
安文彥是恭謹有禮,可安若瀾卻是出了名的脾氣沖。
見兄長被壓制住,安若瀾當即辯駁道:“母慈則子孝,五嬸妄議毀謗晚輩,不慈在先,四哥即便一時沖動,有所頂撞,也是情有所原,不能算是不孝。”
撇開自家兄長不提,周宓兒是她的表姐,她的好姐妹,她不許任何人毀謗污蔑!
安若瀾如今也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孟氏當即被氣得臉色鐵青。
“瀾姐姐怎能如此說。”
正當孟氏無計可施之際,安若嫻的聲音突地響起,安若瀾轉頭看去,便見安若嫻裊裊婷婷走來,姿態端莊優雅。
孟氏頓時如見了救星般,淚眼汪汪地拉住安若嫻的手,無語凝噎。
安若嫻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抬頭面向安若瀾,神色凜然而不忿,叱道:“瀾姐姐,即便如今你在大房,母親也是你的五嬸,是你的長輩,你怎能對她如此無禮?”
這大義凜然的姿態做的十足,安若瀾卻只覺得好笑,別說是她從來不放在眼里的安若嫻,就是現在安世延過來,她也敢犟一犟。
彎起唇角,安若瀾似笑非笑道:“哦?我怎么無禮了?嫻妹妹倒是說來聽聽。”
見她如此囂張,孟氏哭得愈發委屈凄涼,拉著安若嫻道:“算了,嫻兒,就當是我咎由自取,我們不要再跟她爭了。”
凄凄楚楚的模樣,倒是挺惹人同情,擠在門外看熱鬧的下人都指指點點起來。
安若嫻哪里肯這樣算了?
孟氏越是這樣,她越是不愿就此了事,不說她見不得母親受委屈,就沖著安若瀾這囂張的態度,她就不會善罷甘休!
甩開孟氏的手,安若嫻冷哼道:“周宓兒肖似其母,性子粗魯沒規矩是全盛京都知道的事兒,難道母親說錯了?母親不過是說實話,是為彥哥哥好,不希望彥哥哥將來后悔,可瀾姐姐卻說母親不慈,這難道不是失禮?”
安若嫻說的理直氣壯,還抬了抬下頜,挺了挺腰桿子。
聞言,安若瀾呵呵冷笑兩聲,意味深長道:“原來嫻妹妹還知道規矩啊,我以為你整日往外跑,早就忘了什么是規矩了呢。”
眼底驀地一沉,冰冷道:“跟我說規矩,先把自己的言行糾正了再說!”
安若嫻被她瞬間釋放出來的氣勢懾得心下發顫,挺直的腰桿都無意識軟了幾分。
她求助地望向孟氏,希望孟氏能出來幫她壓一壓安若瀾的氣勢,然而孟氏比她反應還快,早就躲到她身后不敢吱聲了。
驀然間,安若嫻有種我替隊友擋槍,隊友甩我孤軍奮戰的憤慨之情。
所謂輸人不輸陣,咬咬牙,安若嫻梗著脖子硬撐道:“我外出都是經過母親同意的,哪里算是不守規矩?瀾姐姐你別污蔑我,我知道你跟周宓兒是好姐妹,想為她說話,但她德行有虧的事兒,本就是眾所皆知的,我……”
接下來的話,消失在響亮的耳光聲中。
安若瀾冷著臉,一字一句道:“你再說一遍,誰德行有虧。”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