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風和麗日,春光正好,春風搖曳著杏花的盈香,隔著紅墻都能聞到它的香味。
但此刻姜鈺睜著眼睛躺在紫宸宮那張漂亮的雕著龍鳳紋的紫檀木大床上,盯著頭頂那繡著紅梅傲雪的月白帳子,心里卻一直在想……是她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閉上眼睛之前,她還是寧默宮里默默無聞的皇帝庶媽里的一個。
再睜開眼睛,她已經變成大周皇宮里深受恩寵的妃妾!
從深宮里守寡的年輕太妃,變成寵冠六宮的貴妃,這滋味……
姜鈺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卷著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覺得這滋味……委實五味雜陳得很。
寢殿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穿著素青色襦裙的清秀宮女走進來,掀起月白色的帳子,看了床上的姜鈺兩眼,輕聲喚道:“娘娘,您醒了?”
這已經是姜鈺醒來的第二天,可以通過聲音辨別來的是貴妃孟蘅玉身邊的大宮女墨玉。
當然,作為圣寵眷隆的貴妃,孟蘅玉在大周皇宮里的名聲自是很響亮的,連帶著她身邊信任的宮女在這后宮也無人不識。
姜鈺當太妃時雖然過得渾渾噩噩了些,但孟貴妃身邊的大宮女卻也還是識得的,所以在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變成孟蘅玉的時候,倒是免去了認錯人不得不裝失憶來混過去的尷尬。
姜鈺并沒有理她,依舊裹著被子裝睡,恨不能一覺醒來發現這只是一場夢多好。
墨玉卻掀開了她的被子,一邊絮絮叨叨的說道:“……娘娘,您既然醒了,不如讓奴婢伺候您起來吧。您已經這樣躺了好些日子了,總躺著身體要出毛病的。”接著又是唉聲嘆氣了一聲,用著頗為憐憫和心疼的語氣道:“失了皇嗣,奴婢自然知道您傷心,但您再傷心皇嗣也不會再回來。皇上這樣寵愛您,以后總有許多的機會誕下皇子來……”
光線穿過她的眼皮照進她的眼睛里來,讓人覺得刺眼,姜鈺不得不睜開眼睛看著床邊上的人,然后這才想起來,這位孟貴妃娘娘雖在后宮將日子過得令所有宮里的女子羨慕嫉妒恨,卻也并不是萬事如意。
就比如說,剛在前不久,孟蘅玉剛剛掉了一個將近三個月的孩子。
因為這小產的緣故,這位貴妃與大周的皇帝還產生了些許齟齬,在紫宸宮里與皇帝爭吵了起來,順手“賞”了皇帝一巴掌。
因孟蘅玉失了孩子皇帝本有憐惜之意,結果因為這一巴掌,憐惜之意變成了盛怒之色,反倒令孟蘅玉失了寵了——皇帝自那一日起便不曾再踏足紫宸宮。
這件事在后宮鬧得沸沸揚揚,連姜鈺這個深居簡出的太妃都曉得。
從這件事中,可以看出這位孟貴妃雖然長得傾城絕色且頗具膽量,但就是不怎么會做人。
若是她,就會利用皇帝的憐惜之意,將自己頭上的“貴妃”二字前面再貫一個“皇”字。
而說到孟蘅玉的小產,姜鈺卻又想起自己來——她會死,大約卻全因孟蘅玉的小產!
她不小心偷聽到孟蘅玉的小產是遭人暗算所致。
作為一個當妃嬪時不得圣寵,當太妃時也不受人關注的寡婦,姜鈺自然曉得這后宮里生存最要緊的,就是蒙著耳朵閉著眼睛過日子。
便是她知曉了這個秘密,卻也不會泄露半句。
不過她雖這樣想,別人卻大約更相信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
所以她死前最后的景象,是被人蒙住腦袋,灌在荷花池里活活淹死。
姜鈺想到心里卻突然從床上跳坐起來,用著孟蘅玉那嗓有些清冷的聲音問道:“寧默宮的姜太妃……”
未等姜鈺說完,墨玉便插話打斷了她未說完的話,嘆息一聲道:“寧默宮的姜太妃也是有些可憐,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就半夜里失足掉到荷花池里淹死了呢,怪可憐的。”
姜鈺沉了沉眼,原來這宮里是這樣對外宣稱她的死的,失足落水,嗯,這的確是個好借口。
這宮里說不清道不明的死,左不過就這幾種,暴斃、急病或是失足落水,她這個太妃倒也沒有別具一格。
墨玉扶了姜鈺坐起來,又道:“……長秋宮的那一位今早倒是傳了話過來,說是姜太妃雖不得先帝恩寵,但到底是有品級有份位的太妃,算得上是宮里的長輩,妃嬪們都須得每日前去祭拜……”
長秋宮里住的,自然是皇后崔娥姿。
墨玉說到這里,卻是不屑的哼了一聲,接著道:“……我看她也就是仗著皇上不在,擺一擺皇后的譜子,故意針對娘娘罷了,娘娘倒是不用理她。”
姜鈺卻想去看一看自己死后的樣子。
姜鈺轉了轉眼睛,道:“既然皇后發了話,面上總是不好不聽的,伺候哀……本宮更衣吧。”
墨玉微微有些驚訝,看了姜鈺一眼,卻并未說什么,招手將守在寢殿外邊的宮女叫了進來,然后服侍姜鈺沐浴更衣,然后出門去了寧默宮。
寧默宮內外掛了白幡,布置成靈堂的模樣。
姜鈺走進寧默宮的時候,正殿里已經是跪了好些的宮女、太監,還有低品級的太嬪宮妃,垂著頭抹著淚咿咿呀呀的哭,姜鈺卻聽不出半分的傷心。
唯一讓人覺得真心哭得絕望撕肺的,卻只有扶著棺柩跪在最前頭的谷莠——那個在寧默宮與她相依為命的宮女。
一聲一聲的喊著“娘娘,娘娘”,傷心又絕望,仿佛要將寧默宮都哭塌了一樣。當年孟姜女哭長城大概就是她這種哭法。
姜鈺有些欣慰的想,不枉她這十幾年疼她一番,這種時候能夠真心為她掉幾滴眼淚的,也只有這個自小跟她一起長大的丫頭了。
姜鈺越過這一群跪下來給她磕頭請安拜見的宮女內侍和宮妃們,徑直走到靈堂最前面的棺柩前,先是低頭看了一眼傷心大哭的谷莠,再抬眼看了一眼躺在棺材里的自己,忍不住閉上眼睛撇過臉去。
她活著的時候,雖然長得不如孟蘅玉這般傾城傾國的美,卻也是漂亮的。
但此時躺在棺材里面的那個自己,大約是死的時候在水里泡得過久,身材腫脹變形,臉上發紫發黑,表情猙獰,早已失去了本來的模樣。
此時她活生生的站在這里,看著躺在棺材里的自己的尸體,心里再次是難以言明的滋味。
她再次懷疑起了這個世界——自己這究竟算是死了呢,還是活著?
想想這個問題,配合此情此景,也是令人毛骨悚然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