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嬌

第二十九章 帝心甚深

宣清殿里。

宇文烺站在案前,提筆正在寫字。他喜清靜,所以殿里并無其余宮人隨侍。

萬得意從殿外踏進來,駐足頓了頓,抬眼看了看上首的宇文烺,然后繼續上前。

宇文烺頭也沒抬,聲音卻雄渾的在宣清殿里響起,問道:“去周家宣完旨了?”

萬得意拱手道:“是,左武侯大將軍讓老奴代其謝過皇上的圣恩。”

左武侯大將軍便是掌管十萬禁軍的周弼。

宇文烺沒有說話,繼續一筆一劃的在紙上寫著字。

萬得意走上前來,看了看紙上的字——那是一個“蘅”字。

一筆一劃,勾勒得極其端正,并不像宇文烺平日里強勢霸道的筆鋒,反而蘊含著一股柔意。

萬得意深深的嘆了口氣,這位年輕帝王的心思,怕是無人能猜得出來。也就在他這個自小伺候他的宦人面前,能顯露一二分。

萬得意走到一旁,挽起袖子,拿了墨靜靜的研起墨。

過了一會,宇文烺突然又問起道:“貴妃現在在干什么?”

萬得意聽著笑了下,道:“貴妃娘娘早膳時喝粥燙到了舌頭,宣了太醫來看。”

宇文烺聽著目光沉了沉,手里的筆也停了下來。

窗外飛過兩只黃鸝,撲騰撲騰的扎到了樹葉里,嘰嘰嘎嘎的叫著,惹得宇文烺有些心煩。

宇文烺扔下手里的羊毫,皺了皺眉,從書案前走下來,吩咐萬得意:“讓人將外面的那些小東西弄走,吵得朕心煩。”

萬得意自是知道宇文烺真正心煩的是什么,恭謹道是,然后將桌上寫了字的宣紙都收了起來,這才出去吩咐外面的宮人將外面撲騰的黃鸝鳥都抓起來拿走。

之后重新回到殿內,便見到宇文烺靠坐在榻上,臉上眉頭皺起,臉色顯得有些疲憊,以及陰沉。

萬得意走上前去,輕聲問道:“皇上,您要是覺得累了,要不歇一歇,去紫宸宮看看貴妃娘娘。”

宇文烺抬了抬手,示意不需要。

過了一會,又問道:“你是不是不理解,朕為何要將周耘放到羽林衛里面當差?”

萬得意笑道:“皇上深謀遠慮,必自有深意。”但又接著道:“不過……這左武侯大將軍已經掌握十萬禁軍,周家長公子周耕也在左武衛領著差事,周家父子對皇上的忠心有待商榷,羽林衛又是重要的一支禁軍,皇上再將周二公子放在羽林衛里……”話里顯然帶著濃濃的擔憂,萬得意彎下腰去,繼續道:“奴才愚鈍,實在猜不出皇上的用意。”

宇文烺道:“周耘的性子與他父兄不一樣,無心權勢,倒是不必擔心。”

但他就是要看看,看看周耘會怎么做,蘅玉會怎么做。他親自給他們創造機會,看看蘅玉會不會跟他走,她的心里……是不是還沒放下他!

萬得意微微嘆息一聲。

這位自己從小伺候的皇上,行事向來理智遠慮以大局為重,唯一不理智的地方,恐怕也只有對紫宸宮的那一位。

宇文烺又道:“朕記得朕母妃的遺物里,有一支觀音送子的白玉步搖,找出來賞給淑妃。”

萬得意心里又嘆一聲,看來皇上對淑妃是生氣了呀,恐怕是她幫著周二公子給貴妃送信惹惱了這位天子。

這支簪子原有緣故,當年崔太后做皇后時多年不孕,外面的官員進貢了這支簪子,崔太后十分歡喜,結果先帝卻將這支簪子賞給了白賢妃。

不久之后,白賢妃便有孕生下了皇上,而崔太后卻是過了許多年之后,才生下了如今的齊王宇文炯。

這后宮的事逃不過崔太后的耳目,若她知道皇上將這支簪子賞賜給了淑妃,哪里會有淑妃的好日子過。

這位皇上就是這樣的性子,有時候他想處置一個人,無需親自動手,只需一個小小的動作,便能讓她在別處吃上苦頭,且讓她感恩戴德,還以為自己對皇上多重要。

宇文烺又道:“還有把上次朱泓帶回來的那把箜篌,送到紫宸宮去。”

宇文烺的目光沉了沉,他和她的關系并不好,但再糟糕的關系也有溫情的時候。

那時候她剛懷了孕,大約是心情甚好,對他的態度也緩和了許多,拿了本琴譜坐在廊下看桃花,有桃花輕輕的飄落下來落在她的頭發上。

他上前去,坐到了她身后抱住了她,悄悄幫她將頭發上的桃花拿下來。

他本以為她會像以前一樣拒他于千里之外,可是她卻順勢靠在了他的身上。

她在他身邊少有這么溫順的時候,因此讓他激動得差點熱淚盈眶。

然后她柔聲問他,想給他們的孩子取個什么樣的名字。

他說他還沒想好,這是他們第一個孩子,名字要多想想,好好取。

然后她便不說話了,低著頭去翻琴譜,過了一會又道:“可惜京城的琴師的手藝都不好,做出來的箜篌彈起來總差了那么點味道。”說著轉過頭來柔聲淺笑著看他:“要是有一把好箜篌,我彈曲子給皇上和孩子聽,都說我的那位姐姐淑妃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位才情驚絕的才女,但皇上一定不知道,彈箜篌她卻不如我。”

那時候他以為她已經漸漸敞開心扉愿意接納他了,自是十分高興的。笑著跟她道:“淑妃再好,在朕心里也不如你。你嫌京城的琴師手藝不好,朕讓人另外去找給你,箜篌出自西域,朕讓人去西域找。”

惋惜的是,他們的孩子終是沒能平安留下來。然后她小產,她埋怨他,恨他。

她和他的關系重新惡化……

萬得意看著出神的宇文烺,輕聲道了聲是,然后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宇文烺走到窗前,看著遠處紫宸宮的方向。

而此時紫宸宮里的姜鈺,正躺在錦榻上抿著嘴,百無聊賴的看著四周。

她今早燙了嘴,剛含了太醫開的藥,一開口就是藥味,所以也不想開口說話。

大約是死過一回,看透了生死,按理此時她該擔心宇文烺讓周耘在禁軍中當差,是不是心里打什么小九九,是不是故意要折騰她,會不會對她開刀……

但此時她心里卻出奇的平靜,連擔心害怕的情緒都沒有。

她就覺得,自己這條命硬得很,閻王爺都不敢收,死了幾回都沒死成,這一次也一定能化險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