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薇記事

第三章:掃地出門

丁薇待的集團很大,福利也是一等一的好,管理層根據工作年限,是可以拿到一筆低息貸款的。

她在集團從實習生做起,三年前可以借到五十萬,再湊五十萬,可以首付四環的老破小一套,公積金加商業貸款,只要再咬牙打拼幾年,把首付借款還清,日子就好過很多。

房貸雖然壓力大,但是她現在租房子,為了節省通勤時間,租了公司附近的房子,三環邊緣處,一樣租金高昂。

當時她有十五萬積蓄,又借錢湊夠了二十萬,只要跟家里借三十萬,首付就夠了。然而,就這三十萬,無論如何家里都沒能湊出來,只能黯然放棄。

后來房子沒買,那十五萬就被白秀娟拿走,說是她大手大腳存不住,她先存死期。

丁薇在帝都生活,確實花錢也不小,爸媽雖然有時不靠譜,但是這筆錢是她的工資,她還是信任的。

反正房子也沒法買,她也下定決心開始認真儲蓄,干脆就把錢打過去了。

可如今……

丁薇擦了擦眼淚,也沒問那十五萬還在不在,只是平靜地說道:“我走了。”

看著這褚紅色的防盜門,剛才那關門的巨響似乎也關上她的心門。

丁薇擦了擦眼淚,努力深呼吸,這就又提著箱子準備下樓。

就在這時,對門的房門開了。

“喲,薇薇回來了啊……”

對門就是上次給她介紹對象的陳阿姨,跟她媽媽一個單位的——畢竟這是家屬院嘛,誰家啥情況,大家心里都有數。

丁薇作為小區里少有的三十多歲未婚“老女人”,那是也小有名氣的。

丁薇職場打拼多年,再苦再累,情緒管理也做的不錯,只要她愿意——

她此刻也微微扯了扯嘴角:“陳阿姨。”

兩人相顧無言,只有沉默。

她順勢開口:“陳阿姨,公司還有事等我回去,我先走了啊。”

陳阿姨也微微松了口氣——不知道為什么,她跟丁薇一起,總覺得有點壓力,這會兒忙不迭答應:“哎,哎,工作要緊——哎呀這么大的箱子呢,咱們這破小區,也不知道啥時候能裝電梯,你這拎來拎去的,多累啊!”

她一旦有了話題,這會兒跟個rap實力唱將似的,那真是滔滔不絕。三兩句,已經開始叫家里人了:

“老李,老李,快來,給薇薇幫忙拿箱子——”

屋子里就急急忙忙跑出來一個中年男人,手里還拿著花剪,這會兒二話不說鞋子一踩就把她箱子拿過來:“嚯喲,薇薇你這箱子沉得很啊……”

說完就“噔噔噔”下樓了。

從頭到尾,沒問她一句:“你爸媽呢?”

饒是丁薇自覺心理強大,這會兒也還是松了口氣,跟著還在說話的陳阿姨一起下個樓。

轉角時她看了看自家緊閉的防盜門——從今以后這就不僅僅是自己的家了。

直到箱子放進后備箱,陳阿姨還在拉著她噓寒問暖:“這個天兒多冷啊,你還只穿大衣,女孩兒不能受凍,以后上年紀了吃虧的……”

不知道為什么,丁薇看著陳阿姨帶著皺紋的臉,哪怕她給自己介紹過很討厭的對象,她此刻也還是有點想哭。

直到她上了車,陳阿姨才又小聲說道:

“薇薇啊,我知道你看到有弟弟了不好受,你爸媽這事兒做的不對,我們都勸過了——不過她年紀大了,懷孕我們也不敢說重了。”

“還有啊,你還沒結婚,別跟她吵架,說出去不好聽,不管怎么樣都是你理虧,名聲要緊。”

丁薇眼眶又是一紅,鼻頭酸澀的不行——你看,鄰居都知道她一個女孩兒搬箱子太重了,也知道說出去她名聲不好聽,就算這些話里還帶著“女人婚姻為本”的想法,可是這關懷,難道不是真的嗎?

可為什么,她回到家甚至都沒來得及坐下,就被趕出來了?

她出來時自己感覺很硬氣,可是這種硬氣,但凡有可能,誰愿意有?

她哽咽著,說不出來話。

陳阿姨是個很普通的阿姨,嘴又碎,愛八卦,還有點摳門,想法又陳舊,熱愛公眾號的各種文章,還瞧不起那些一把年紀沒結婚的女人……

但她也有自己的善良——小區的流浪貓她喂,有人生病去世,她也張羅著去看望去安慰……

此時此刻,她也看著這個從小看到的姑娘,哪怕仍然覺得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在外漂泊不好,覺得她太要強不肯結婚不好……但是說出口的話,卻也是實實在在的——

“薇薇啊,你不是在帝都上班?你現在家里有弟弟,我覺得啊,你就自己攢點錢,找個外地的,好點的不挑剔的對象,沒事多工作,少回來,回來也累……”

她把溫情又含蓄的建議一說,又忍不住八卦的碎嘴,此刻囑咐道:“你媽都這年紀了,養孩子養不好的,你少回來,回來多了都是你的負擔……你要結婚了,人家男方能愿意你上有老下有小?”

丁薇想哭,又有點哭笑不得。

直到陳阿姨回去,她坐在車里,還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很是諷刺。

——她自認不是那種只顧自己的人,也從來不曾表達只希望家里只有自己一個孩子,可是為什么,她爸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生下孩子?

他們就這么篤定,自己一定會替他們養育孩子嗎?

無論如何,她都想不通。

手機發出恐怖的“叮”的一聲,她嘆口氣,打開辦公軟件,是小組內成員做核算加班,正叫苦連天。

畢竟她元旦放假,確實壓力都分散給別人了。要不是她罕有休假,這次的申請真不一定能批復。

原本是打算突然回來給家里一個驚喜,卻沒想到,爸媽先給自己一個驚嚇。

轉而又想到這個弟弟,再想想父母的保險和體檢報告,還有逐年升高的教育成本和生活成本……

她相信,爸媽一定不會甘心讓自己置身事外的。

但是養弟弟?

抱歉,她不想養“兒子。”

想得頭痛,她打開語音,回復道:“堅持一下,我現在準備回——”

正說這話,她眼前突然一片重影,心臟處一陣緊縮的疼痛,讓她的耳朵里也全是一片嗡鳴聲。

丁薇的手一松,手機墜落的同時,她的頭磕在方向盤上。

車子發出了長長一聲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