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王心腸怎么這么壞?
丁薇今天糊里糊涂的,哪里聽的老王講什么辛棄疾?
但又因為老王講課實在太過天馬行空,筆記都沒的做。旁邊坐著的白珊珊和陳思雨也是急得拼命想從自己筆記里翻出什么關鍵點來,但又苦于不知如何提醒,兩人愁眉苦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倒是沉默坐在最后排的呂麗此刻十分淡定,不僅淡定,她心頭還有兩分快意——
終于,終于能讓丁薇感受到自己所承受的屈辱了。
她唇角微勾,難得有輕松的心情。
然而這好心情持續不過三秒,就見丁薇老老實實認錯:
“不好意思王教授,我下午精神不太好,上課走神了。”
老王也沒說什么。
事實上他也沒打算說什么。
對他而言,學生只要盡到自己的本分,又足夠坦蕩,上課偶爾走神,這并不是什么大事。
像當年學習條件那么難得,他也不能保證自己時時刻刻都是聚精會神的。
他擺擺手,剛準備說什么,就聽丁薇接著道:
“關于辛棄疾,他的事我了解的不多。”
“只在這里說一下自己淺顯的看法。
“縱觀歷史,辛棄疾堪稱一位活在故事里的男主角。多智多勇,能文能武,是一位世間少有的全才。
“他一生的信念都在報國,九死不悔。
“這份夢想貫穿了他的整個人生,從開始到最后都沒有哪一刻說要放棄。14歲,放到現在也就是初中生或者熊孩子的年齡,但是在那個亂世,他就敢潛入金兵所占地區,偷畫地形圖。
“22歲,他就能帶著50位勇士,直擊5萬士兵的金軍大營帶走叛徒。這是連都不敢這么描述的夸張存在。
“在我看來,他是完全不遜色于岳飛的軍事天才,指揮和作戰能力都相當出色。
“然而在當時的宋王朝里,他卻被認為是歸正人,是從金國恢復而來的宋人,非我族類,不得不防。
“這位軍事奇才得不到信任,但又實在太過出眾,于是被不斷來來回回各地調任。他才堪稱是南宋的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僅半年就盤活滁州經濟。
“三個月就解決江西匪患。
“在湖南就任,更是創下飛虎軍,雄鎮一方,為江上諸君之冠,金兵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然而這樣一位心有猛虎的政治家,軍事家,經濟學家,同時也是一位格外偉大的詩人。
“他有夢幻一般的文采,如薔薇一般的浪漫心思。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也有著最細膩的情思——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同時,在這種不被人信任的環境下,他仍舊有著相對平和的心態。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千古奇才,縱然被當時的亂世多方拉扯,最終卻還是渴望報國。
“他是所有熱血男兒的夢——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然而時光并不肯優待他。亂世中,他最后也只能發出‘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嘆息。
“若從我的角度來看,我覺得他被南宋辜負了。”
丁薇一邊思考,一邊說完這段話。
雖然她高中知識都忘光了,但是上輩子的經歷,再加上這輩子被老王練出來的水平,磕磕絆絆總結下來,自我感覺還可以。
不管怎么說,老王對她的優待雖然很痛苦,但并不代表這份心意不好。
丁薇是個合格的成年人,她明白這份心,自然也就不想讓老王失望。
不過總結完這段話,她突然又想起來——
自己怎么之前沒想到!
辛棄疾的一生完全可以一分為二。
在女帝的故事中,丞相和將軍這兄弟倆,將軍這部分描述就參考辛棄疾在軍事方面的建樹。
丞相的各種手段,當然可以參考他在政治方面和經濟方面的案例。
想到這里,丁薇忍不住心花怒放。
——橫亙在自己面前最大的一個難題,這不就解決了!
雖然后續還有很多其他問題,但是主線明確,其他再怎么難,也不會有這種沒有頭緒的感覺了。
她思維發散,很快又回過神來:
不行不行,上課呢,不要瞎想!
就在她這一愣神的功夫,老王已經將茶杯放了回去,此刻溫和地注視著她,伸出雙手來輕輕拍了拍:
“你說的很好。”
老王這個贊賞不單單是指丁薇剛才總結的那些,而是從這總結里,他看出了一個學生的態度。
倘若不是平時有積累,在走神的情況下,又怎么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呢?
證明他之前教過的,學生自己私下里做的作業什么的,全部都是用了心的。
老王心滿意足,決定今天就履行對家里老伴的承諾,務必請丁薇上門做客。
——哎呀,孫子不孫子的不重要,主要是老伴兒想她喜歡的的作者,想的慌。
老王滿意,其他同學也是聽得目瞪口呆。
之前不還解釋上課走神沒認真聽嗎?
張嘴噼里啪啦這一堆?
怎么?當作家的,管這種狀態叫沒認真聽?
那他們算什么?
只曉得生存的草履蟲嗎?
大伙也麻木地鼓起掌來。
老王嘆息一聲:
“同學們,其實我要的就是你們這個態度啊。上課走神或者出點狀況沒什么,只要你平時認真了留心了,這些問題應該都不難。”
后排的呂麗漲紅了臉,立刻低下頭去——
老王這明明就是在說她。
這一瞬間,她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又是羞恥,又是難受。
但是她又忍不住想:這會不會只是自己的錯覺?
老王其實根本不記得自己吧,她上次到底沒交那份論文,老王也沒多說什么呀!
正琢磨著,老王在臺上又說道:“古詩詞,古代文化的學習,一方面是要理解,一方面也要你們融入自己的思考。不思考你怎么能記得住?不思考你怎么能有新的想法呢?”
“學習,本身就是一個思維日日新的過程。”
“如果你們前期累積的夠好,有思考的習慣,我布置的作業應該也都能輕松寫出來。”
老王環顧四周:“還有誰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說出來。”
班里的同學們面面相覷,倒是白珊珊在旁邊鼓起勇氣:
“我來說一下可以嗎?”
剛才她們想給丁薇打小抄,一時腦細胞飛快轉動,補了許多知識,這會倒也有點想法。
老王點點頭:
“行,這位同學你放心大膽地講。”
接下來,陸陸續續又有5位同學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有好有壞,有長有短。但總的來說,這堂課也算熱熱鬧鬧的過去了。
到了下課的時間,老王慢條斯理的把杯子擰緊,接著跟同學們吩咐道:
“同學們,今天這堂課我也算看出你們的學習態度了,怎么一點都不積極主動呢?”
他談笑間,發出了令檣櫓灰飛煙滅的指令:
“這樣吧,大家回去之后再根據辛棄疾寫一個3000字的文章,我看看。”
同學們哼唧一聲,長嘆口氣。
最近也是被老王的三千字折磨的無比心酸,而且各科老師有樣學樣,基本都3000起步了。
思修都要3000字是要鬧哪樣?
當初高中奮斗時,不是都說大學里就可以玩兒了嗎?為什么感覺受了欺騙?
老王在臺上也樂了:“嘿,你看你們,讓你們發表意見,你們又說不出來。給你們布置點作業,提升一下自己,你們還不情愿。”
這話說的,就跟高中老師說的話那語氣差不離,同學們麻木的應對一聲,并不想再多說什么。
“噢,對了。”
臨走時,老王又壞心眼兒的補充:
“今天上課發言了的幾位同學,這個文章就可以不寫了啊。”
同學們:……
怎么走都走不出老王的套路。
倒是丁薇和白珊珊對視一眼,喜不自勝。
陳思雨快氣死了:“啊啊啊啊!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她本來是個表現型人格,每天都想出風頭的。
但這兩天不是被網店抓住了精神,上課還在偷摸寫寫畫畫,心思就不在這上頭了。
誰知道就錯過這么一次,回頭就多了份3000字的作業!
老王啊老王!
老王的千層套路啊!
老王捧著杯子慢悠悠出門去,丁薇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自己的筆記本也跟過去——
“你們幫我把東西帶回宿舍,我去問幾個問題!”
“王教授,王教授!”
老王其實也沒走遠,就在走廊上。
他是琢磨著,怎么邀請學生到自己家里去。
唉,雖然不是頭一回干這種事了,之前帶研究生時帶學生回家也正常,但是這次的理由,說起來怪丟人的呀!
丁薇寫的他也看了,要說文筆有多優秀,那也不至于,但偏偏就是上頭。
看了壓根停不下來。
完了后續又沒有,現如今只能一遍一遍的來回琢磨。
唉,這年頭還沒有催更的說法流傳,老王此刻也是心頭焦灼。
恰在此時,丁薇已經看到了他:
“王教授,我有幾個問題可以耽誤您一下嗎?”
老王心頭一樂——
看,果然是自己教學的水平高啊,學生都追著問呢!
他矜持地抬高下巴:
“什么問題啊?問吧。”
丁薇看了看自己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一排,此刻有點不好意思:
“問題挺多的,王教授,您接下來還有事嗎?不然咱們去辦公室行嗎?或者我整理一下發郵件行嗎?”
嘿,瞌睡來了,這就送枕頭了!
老王越發驕傲:
“這樣吧,這也快吃晚飯了,不然你到我家里去,有啥問題當面兒都給你講清楚。”
到底男女有別,他邀請的時候為了擺脫這種尷尬,就只能越發的輕描淡寫。
丁薇瞪大眼睛。
“這不太合適吧……”
她有點兒猶豫。
這一點準備都沒有,就到老師家里去……
老王有點著急了:
“這有啥不合適的呀,你不是有好多問題嗎?回去我給你細細講,我老伴兒在家里等著你呢!”
這就讓丁薇更詫異了。
她的眼神有些明顯,老王老臉一紅,此刻咳嗽一聲:
“那個啥?你先給我講講,戰誠接下來打算研究什么來著?那個登報說他嘩眾取寵的怎么辦?”
丁薇:……
丁薇最后還是跟了老王去了他家里。
歸根究底,一方面是因為收獲兩個大齡粉絲而有些高興。
另一方面,是因為老王那房子是學校當年分配的,就在校園里頭。只不過離教學區有點遠,側門邊上那一排建筑都是學校里的福利房。
這就沒什么可擔心的了。
她大大方方的跟過去,路上給舍友發了不回去吃晚飯的信息后,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王教授,我還有點兒事兒沒辦,要不您先回去,我待會兒上門拜訪?”
老王看了她一眼:
“你這個小姑娘啊,真不像個小姑娘,倒像是正經上班10年8年的。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就是覺得上門不帶點東西,不好意思嗎?”
他多大年齡了,此刻看小姑娘一看一個準兒,丁薇這個同學叫他來看,那心理年齡絕對比其他學生大好多歲,偏偏頭腦還跟得上。
但是怎么說呢,心思細一點并不是壞事。
他文人脾氣,頗有些灑脫,此刻倒也爽快:
“要不這樣,你要覺得不好意思呢,別整那虛頭巴腦的,你有稿子沒?給我看看行不行?”
丁薇:……
老王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合適。
這也不是他們當年寫首詩都要叫人四處品鑒的時候,于是轉而說道:
“那咱們去食堂里打點飯菜吧。”
他有點兒不好意思:
“你……你……我老伴兒現在不吃我做的菜了。”
丁薇忍笑——萬萬想不到,這小老頭生活如此多姿多彩。
此刻她連忙繃住表情,鄭重的說:“王教授,您是我的老師,您的家人就是我的師母,我喊一聲阿姨行嗎?”
老王急眼了——
“這怎么能行呢?”
他老伴兒還指望著孫子也能派點用場呢。
此刻斬釘截鐵:
“叫什么阿姨?差輩兒了,叫奶奶。”
丁薇沉默一瞬。
她今年18,老教授今年50多,行叭!
奶奶就奶奶。
教師樓是要經過食堂的,丁薇問清楚了兩位老人家的忌口,此刻去食堂小炒區打包了幾個菜,又跟著老王一起回他家去了。
不得不說,明大分配的房子還是不錯的。
不過也有可能是老王咖位足夠。
就在學校里頭,有一個相當于小別墅的院子,上下兩層樓倒不特別豪華,也沒有面積特別大,但是前后都有小院兒,老兩口住著特別合適。
前院種著花草,后院隱約能看到一顆顆大白菜,生活相當愜意了。
丁薇眼神里不由流露出向往的神采——
社畜的夢中所在呀!
這房子加上院子,前后可能也只有200平左右,加上樓上面積也不過二三百出頭,但是單單是這份格局造就的意境,就相當難得了。
她眼中的向往不是假的,老王因此更加得意,此刻趕緊喊道:
“陳數學家,看我把誰帶回來了!”
丁薇又想笑了,趕緊忍住。
眾所周知,老王的老伴是學校數學系的又一位領軍人物,不過現如今沒接受返聘,只偶爾開幾個講座之類的。
但就算如此,歷史成績也足以證明,她就是數學系的年度噩夢之一。
沒想到這夫妻倆在家這么有意思呢!
丁薇不由幻想起來,假如有一天自己跟謝言結婚,再過個幾十年,白發蒼蒼時,是不是還能有這種熱愛生活的心情?和熱愛彼此的誠意?
她對此很是期待。
但也越發有斗志和精神——
還是要先財務自由嘛!
財務自由了,才能保證自己不被生活瑣事磨平情感,才更有利于春花秋月,情感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