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娟一時有些呆滯了。
這跟她和丁海洋一開始商量的不一樣啊!
本來夫妻兩個是合計好了,丁麗梅不愿意過來照顧,請保姆又實在太貴,還不如趁假期把女兒叫回來。
寒假總有個一個月吧,最兵荒馬亂辛苦的這個月過去,剩下時候請人來搭把手就沒那么貴了。
至于孩子叫回來是不是要給生活費……
——給呀!
開學先給一個月的,六百不行嗎?
順便再叫未來親家過來見見孩子。
這萬一要是相中了,這事不就板上釘釘了嗎?
兩相權衡,自然是這六百塊錢無足輕重了。
可丁薇如今電話里的意思……
白秀娟抬高嗓門:
“你還欠了債?!”
“那肯定啊。”
丁薇臉不紅心不跳:
“媽,你想想,我一年的學費就七千了,更別提生活費,打什么工才能寒假暑假掙這么多?”
“真要打工這么掙錢的話,你說我那些同學都還要文憑干什么呢?”
這、這倒也是啊。
白秀娟算了算。
她現在一個月才三千不到,學生打工價格肯定更低。
她們這市里頭,現如今臨時工都是一天三五十塊錢,還要求一定要做滿兩個月或三個月才行……
丁薇寒假打工一個月,暑假打工兩個月,哪怕閑的時候還有工作,這也賺不來一萬多塊錢呀……
這要給出去一萬多……
一時間她心痛如絞,竟不知是不是因為懷孕給自己帶來的負擔了。
好在親女兒畢竟是親女兒,如今極其懂事的給她個臺階下。
丁薇在那頭裝模裝樣:
“哎呀,媽,我不跟你說了,馬上要交論文了,先掛了啊。”
這個欠錢的賬等一下她自己都算迷糊了,還是先想辦法圓一圓吧,省得出bug。
這個時候叫自己回家說想她了……
丁薇冷笑一聲。
——甭管什么目的,肯定自己要吃虧。
估計是去當免費保姆的。
那這樣好了,不如放假就帶個窮男朋友回去,跟父母一言不合吵翻天,接著摔門出來,跟男朋友一起回帝都打工吧!
這個劇本,應該很符合當代小年輕的節奏?
她暗自思量著,也不知道小謝到時候有沒有假……
白秀娟回去就和丁海洋面面相覷了。
一開始只打算出六百生活費的,這突然蹦出來一萬多的外債……
這死丫頭在學校怎么那么能花錢?
都沒錢了,還要用一個月六百的生活費嗎?之前四百不也好好的嗎?
夫妻倆對視一眼,還是丁海洋想得周到:
“叫她回來。”
他的算盤打的噼里啪啦直響,過去幾十年,從來沒像現在這么清醒過。
“回來先照顧著你,等到要開學了,生活費給她——”
“至于別的,她都有弟弟了,家里條件緊張著呢,她自己欠的債肯定得自己想辦法還。”
“這么大的人了,都成年了,沒有父母替她還債的道理,也該懂事了。”
懂事的丁薇很快又陷入了新一輪的頭禿當中。
因為老王已經又盯住她了啊!
痛哭流涕趕論文的時候,丁薇甚至在想,自己好歹也利用一下老總的特權,給老王多安排幾個推薦位吧!
幾個需要大力加更的推薦位!
然而前事之鑒,后事之師。
之前幾次坑老王,結果自己還要承受這苦果……
丁薇只能哭哭啼啼查資料,完全不敢輕舉妄動。
至于家里那些個狗屁倒灶的事情,滾一邊去吧,能有他她的學業重要嗎?
她愛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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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她相反的就是老王了。
老王最近明顯志得意滿,意氣風發,整個人的精神面貌簡直如同30郎當歲的小伙兒,走路都打飄的。
要問老王教授為何如此高興,當然是他的版權已經差不多算是談下來了。
大半輩子都過了,他倒也不是沒有發表過其他作品,當然也出過許多書。
不過那都是專業上的,研究了一輩子,在專業上要還沒達到這個地步,那說出去豈不是笑掉大牙?
偏偏只是游戲之作——
當然,老王只肯承認這是游戲之作,不肯承認自己為其耗費的巨大功夫和精力。
——我老王果然是天縱奇才,隨隨便便寫了個故事,如今竟然有人揮舞著大把鈔票要來出版!
說真的,這出版費給的,可比之前他那些專業性書刊多得多呢。
天不生我王傳芳,書界萬古如長夜啊哈哈哈!!!
自己的人生修養已經達成,老王就覺得,自己這當老師的,還要為未來培育出更好的苗子才行。
如今這中文系莘莘學子,哪一個說不定就能成暢銷書作家了呢。
尤其是那個丁薇。
眼見著寫作的基本功是扎實了,如今知識儲備也還可以,最近幾本他們陳數學家都連連贊嘆,說是文筆風格都越發成熟了。
老王琢磨著,大好的苗子,不能在自己手上耽誤了。
這不,既然書都敲定出版了,那他閑暇時間也不能光顧著自己寫,也得拉巴拉把自己的弟子啊!
哎,遺憾。
早年為什么不同意學校給自己招研究生的決定?
今年說來得及不?
大二準備考研,好像時候也正好啊——丁薇如果能知道自己會成她的導師,肯定會高興的哭出來吧。
他哼著小曲,捧著保溫杯。,整個人意氣風發的走出辦公室。
——哎呀,這出版商一口氣給那么多錢,晚上怎么也得讓陳數學家好好震撼一把。
就說這個筆名蘊含了五行風水,玄學八卦,可不是隨便瞎取的。
這小老太太一把年紀了還矯情,慪氣慪那么久……
你說這老夫老妻了,他也不藏私房錢,版權費賺到了不還是給她嗎?
女人啊,難養,難養。
才回教職工宿舍區,剛推開自己的籬笆小院門,就見隔壁隨著冬天到來越發黑不溜秋的小胖,正拿著個嶄新的水槍站在門口,滋滋滋的對著他的梅花樹澆水呢。
老王也不氣。
這會兒心情美麗,看什么都順眼。
“小胖啊,換新水槍啦!”
老王只恨眼前的孩子還小,不懂捧哏。
“你說你爺爺堂堂教授呢,怎么干事這么摳門兒?這么些天了,也沒見你換個新玩具……說出去都丟人。”
“沒事,回頭這水槍要壞了,你過來找我,你王爺爺我給你換。”
隨即一拍腰包:
“你王爺爺可大方著呢。”
小胖神色深沉的看了一眼這大人。
“王爺爺,過了年我都長大一歲了,怎么可能還喜歡水槍?你不要老拿舊思想看我啊。”
言語中居然還頗有兩分感嘆的意味。
老王沉默一瞬。
這老吳隔輩的基因就是討厭,小孩子不懂捧哏也都算了,說話也這么氣人。
“那長大一歲的你喜歡什么呢?”
說起這個小胖可就來勁兒了啊!
他迅速蹲下身,將水槍往地上一放,接著從一邊的草叢中,拿出一臺花里胡哨的小車來。
接著,擺出了一個沖鋒的姿態。
“四驅兄弟!沖刺吧,野狼號!!!”
老王:……
老王的神色有點扭曲。
這玩意兒雖然被小胖捏在手里,但已經被打開了,能聽到輪子發出“滋滋”空轉的聲音,明顯里頭帶小馬達的。
小水槍5塊10塊一個,老王自己的私房錢還承擔的起。
這賽車……
不當兒童好多年,老王有點把握不住行情啊!
當然了,他老王也不是沒錢。
但是一個大老爺們天天揣一把錢走來走去,算個什么回事啊?
好男人就得把錢用于家庭建設。
這車但凡超過50塊錢,沒陳數學家批準,他也不好往自己錢包里拿呀。
唉,可憐一代文豪巨匠,最終也要歸屬于這俗不可耐的家庭當中。
他這一生追求仙人的李白式浪漫啊,最終還是被拉格朗日無情碾壓。
老王突然就覺得耳朵有點聾了。
而小胖如今顯然也看不上這小老頭,此刻對著自己房門大喊一聲:
“爺爺啊,你的書如果出版了,我能帶到班上去給花花她們看嗎?”
嗓門又大又亮,表情之刻意,簡直不要太生動形象。
一雙眼睛還牢牢盯著老王。
而屋子里更是迅速有人接話:
“可以,到時候爺爺送你一本,不要太炫耀哈,省得刺傷了有些人的心。”
緊接著,房門一開。
老王和老吳隔著一道矮矮的籬笆墻,此刻眼底紛紛有火花噼里啪啦。
好半響,老王的臉皮子才抽搐兩下,勉強在臉上定格出來0.1秒的笑意。
“怎么回事兒?”
他的聲音里帶著點虛弱感。
“你的書要出版了。”
——這個挨千刀的老吳,他的比自己還少20萬字,憑什么這么快就談出版!
老吳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朵邊上,胸膛高高挺起,然而用詞卻挺含蓄:
“哪里哪里,承蒙讀者們看的起,熱度還行。這不,出版商就要談下來,盛情難卻,盛情難卻……”
肢體語言,深得小年輕們過年收紅包的精髓。
完了還接著發出致命一擊:
“怎么樣老王?你的書可比我的書多20萬字呢,這么久了,也沒聽有什么動靜啊,是不是這個市場反響不太好呀?”
“叫我說呀,還是你寫的有問題。”
“你比如上周末更新的那一章杏林大戰,要我說,神醫星河根本就不該犧牲……”
老吳說著說著,突然臉色有點怪異,然后趕緊截住話頭,氣氛一時沉默著。
老王心中怒火滔天,濃濃的酸意從肚腹間翻涌,簡直要把他整個人泡成一顆酸杏。
張嘴也是一股子老文化人的味。
“哎,咱們搞文化的,就是得這樣相互探討。”
“叫我說,你周一更新的那章陪葬唐三彩,用詞就太刻薄了些……”
說著,也學著老吳的樣子,將胸膛挺得高高的,嘴里拿捏出那股子云淡風輕的味兒來。
“至于說版權,我就說不賣不賣……人家出版商非追著要買,一個勁的加價——我拒絕他都不聽呢!”
兩人對峙著。
小胖舉在半空中的四驅車車輪仍在徒勞地空轉著,將背景襯托得越發劍拔弩張。
好在一毛錢口香糖中獎得來的這輛小四驅車,電池不太行,最后嗡嗡幾下后,很快就沒了能量。
小胖心中著急,此刻一拳撐在腰間,另一只手高舉四驅車,嘴里喊道:
“沖刺啊,野狼號!”
奈何他不是星馬烈,更不是星馬豪,四驅車也沒加載什么芯片。
四周仍一片安靜。
最終兩個老頭互相瞪視一眼,轉頭拂袖進屋。
而她沐浴在冬天昏暗的傍晚寒露,最終只能放軟嗓音沖進屋內:
“爺爺,你給我兩塊錢買電池吧……”
即將更成熟的小胖,最終鎩羽而歸。
只能拿著四驅車的空殼子,跟小伙伴們頭對著頭,一起撅著屁股把車子拿手推來推去。
而老王和老吳回到家中,一瞬間,之前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彼此都覺得牙根發癢。
“這個出版商什么眼光?”
老王在屋子里團團轉了兩圈,跟坐在那里擦眼淚看《金牌調解》的陳數學家說道。
“就老吳寫的那個故事,我分分鐘能編個10個8個的,憑什么他才只有這么點字數,就被出版商看中了?”
陳數學家不耐煩的瞪他一眼。
“憑什么?憑你的筆名不旺你唄。閃遠點,耽誤我看電視了。”
電視上,幾個調解員正在那里活著稀泥,惹來陳數學家好一陣悶氣,忍不住又瞪了這沒用的老頭子一眼:
“你們男人沒一個好的。”
老王:……
不就是一個筆名嗎?
這怎么又翻舊賬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
懂個歐幾里得很了不起嗎?有本事背一首《蜀道難》啊。
老吳也在家中怒氣沖沖。
“這出版商什么破眼光?”
他大兒子是隔壁政法的教授,這會兒八風不動,只坐在那里閑閑喝一口熱茶。
“這也值得生氣……您不是之前還吹嗎?比隔壁王教授還少20萬字。”
“小兔崽子,”老吳瞪他一眼:
“年紀大了以為我不敢揍你了是吧?”
“什么隔壁王教授,小時候喊叔叔,長大了就不認賬了,咋滴?”
大兒子好生冤枉——
明明前陣子你倆對線罵的時候我喊王叔,你還罵我來著,如今又來找茬——
明擺著自己心里有火呢!
這夾板氣不受也罷!
他迅速對著屋外呼喊一聲:
“兒子啊,快來給爺爺捶捶背消消氣。”
接著把自己茶杯一捧:
“爸,我晚上還有個飯局,今晚上就不在這兒吃了啊。”
說著麻溜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