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眼看著早上的菜都送過來了,干活的人也陸陸續續過來,大成媽就立刻叫住了小兒子:
“小海,你過來媽跟你說個事。”
大成爸抬眼看看,默不吭聲。
而珍珠則嘆了口氣。
小海倒是老實,跟著他媽直接進了房間,迎面便接來一個問題:
“小海,媽聽說你姐現在咋樣現在在那什么壇上能看到?你帶媽看看唄!”
小海想起早上他爸叮囑的話——
只講好的就行。
再想想嫂子后來跟自己說的:“瞞不住的,媽要問你你就說,一五一十的說。”
此刻小小少年只覺承擔了大任務,家庭的未來擔負在自己身上,讓他整個神情都嚴肅很多,一瞬間仿佛明白了許多大道理。
“行,媽,我帶你去網吧,我悄悄念給你聽。”
小海今年已經初三了。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意外在網吧搜到他姐的名字,他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將所有帖子從頭看過來。
甚至還看了他姐寫的。
但越看,就越是覺得不值得。
他大哥那么辛苦,借錢借的那么卑微,可她姐卻過得是這樣的生活,說出的是那樣的話。
重男輕女家庭出身的?
懦弱大哥刻薄大嫂,還有只會對家人吸血對她頤指氣使的弟弟……
沉默的走在路上,看著臉上帶著輕松笑意的母親,呂海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不一樣。
他低聲問道:
“媽,要是我姐現在過得不好,你要把她接過來嗎?”
大成媽一愣。
隨即臉上涌出一抹擔憂來:
“怎么會不好?你爸昨天晚上說挺好的?”
小海卻執著于他的問題:“你告訴我,會不會把我姐接過來?”
大成媽沉默了,隨即又勉強笑道:
“不接,讓你姐在外面吃吃苦鍛煉一下,她這樣不顧親情,碰到難關了也沒人搭把手的。”
小海停下腳步。
他不傻,能聽明白他媽話里的意思,此刻臉上涌出憤怒和難堪來:
“不許接!”
“憑什么接她?”
“現在住的是我哥的房子,花的是我哥的錢,家里的債是我哥還的!”
“媽,我跟我姐倆是你們的責任,不是我哥的!憑什么他早生幾年不光要養父母,還要養弟弟妹妹!”
“小海!”
大成媽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看著這個黑瘦的小兒子:
“你是不是糊涂了?”
“話怎么能這么說?誰跟你說的這些?你哥你姐都是我的孩子,你們兄弟姐妹互相幫襯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我也沒說接你姐回來,她當初做錯了事,一定要吸取教訓才行。”
“你哥現在對你好,是花了錢,但他跟你嫂子也能掙,你以后對他好就行了!”
“媽,是你糊涂了!”站在大街上,小海大聲說道。
路上還有來往的行人,被這大嗓門一叫,忍不住就把眼神看過來。
感受到眾人的目光,大成媽站在路邊臉頰漲紅,頗有些手足無措。
但小海卻顧不得這些,此刻握緊拳頭:
“你不就是想著我姐改好了再讓她回來嗎?”
“你別想!”
“我姐那樣的人……她那樣的人,我哥對她不夠好嗎?她都能狠得下心來——”
“媽,你為什么不心疼我哥?”
他說著,嗓音哽咽,略黑的臉頰上不知何時已浸滿晶瑩的淚水。
大成媽愣住了。
她從懷里摸出皺皺巴巴的衛生紙,手忙腳亂的要遞給兒子讓擦眼淚,一邊還忙不迭的說道:
“我怎么不心疼你哥?”
“我心疼的不得了!”
小海已經蹲到地上去了。
“你騙人!”
他嗚嗚耶耶:
“你要真心疼我哥,為什么他那么累,你還打算以后把我姐接過來讓他養?”
“我不要!我哥就是我的,我沒姐姐!我嫂子做了大手術以后不能生了,醫生說身體也差——我都看到了,她現在還吃藥!”
“我哥腰上肩膀上都貼的膏藥,家里膏藥放了五六盒——”
他突然從懷中抬起頭來,淚痕斑駁的臉上滿是兇意:
“我只有哥哥嫂子!我不要那個姐姐!媽你不許拿我哥的錢養她!”
“不許!”
兒子抗拒的那么直白,大成媽一時無語。
帝都的風是那么的寒冷,遠比老家要更凜冽,她年邁的身子佝僂著,整個人仿佛僵硬在風中。
這一刻,誰都知道,呂麗肯定還有別的事。
好半響,她才捋了捋花白的頭發:
“走吧,你給我講講你姐現在的生活。”
她沒再說別的,但整個人卻看著比之前更加矮小。
小海在身后跟著,一瞬間后悔如同浪潮一般將他淹沒。
但同時,他也更厭惡那個姐姐——
他一定要快點長大。
也一定要考得比他姐更好!
等到大學時他就自己賺錢,還要買東西送給哥哥嫂子,絕不會跟他姐一樣——
中午。
飯桌上。
桌上四菜一湯,量都很大,但卻只坐了三個人。
一旁的寶寶椅上倒是還坐了個小不點兒。
大冬天的,呂成下車時硬是熱了一頭的汗,這會兒隨便擦了擦往凳子上一坐,不由納悶:
“小海跟媽呢?”
沒人說話。
呂成也愣住了,瞬間反應過來——
“我去屋子里看看。”
先去看的是小海,小孩子性格犟,又比爹媽先知道麗麗的狀況……
小海正坐在簡單的木頭桌前認真的抄著習題,表情沒有一絲一毫變化,仿佛根本沒出任何事情。
但偏偏不抬頭說話。
呂成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
“小海,你是不是還怨你姐?”
“網上的事情真真假假,你不要太在意。”
“還有咱媽……當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
這句話大成以前還不太明白,可如今……
看看安靜坐在寶寶椅上搖著搖鈴的兒子,他的內心又是滾燙又是柔軟。
“所以咱媽想著你姐,我從來都沒說什么。”
這是控制不了的。
小海停下筆來。
這會兒抬頭認真看著這個飽經風霜的大哥——他哥今年才30多歲,可整個人卻粗糙得像帝都40出頭的人。
過去那些年,家里的農活,閑時外頭打工掙錢,工地,廠房……
他哥都去過。
她嫂子在鎮上打工,同樣家里的活也沒落下,如今看著也不年輕了。
“大哥,你后悔嗎?”
少年人意氣為重,眼中的世界非黑即白,最難忍受來自親近之人的傷害。
所以他此刻牢記他姐的所作所為,無論如何都不肯放下。
呂成說不出來話。
什么放下不放下,后悔不后悔——對于一個連大學都沒上的農村漢子來說,這些話題未免太過深奧了。
他只是嘆了口氣。
“沒啥后悔的,咱們是一家子,我能做就替你們做,不虧心就行。”
“小海,我這個當大哥的也算稱職了。”
“你也不要想太多。”
“你姐已經大了,她自己的生活自己決定,她瞧不上咱們,咱們如今也未必瞧得上她。”
“就這樣就行了,不要跟媽說太多,她難受起來,你自己也不好過。”
小海捏緊手中的筆:
“大哥,我會很快長大的。”
呂成拍了拍他的脊背,沒說別的:
“我去看看媽,你也趕緊去吃飯吧!”
大成媽坐在屋子里,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呂成進來時,她看著大兒子,突然就倘下淚來:
“大成,媽對不起你。”
呂成坐在她旁邊:
“媽,別說這話。”
“我知道你一直覺得家里窮,拖累到我了。但這世上有什么事是簡單的?”
“我爸住院那段時間,我天天往醫院跑,看到太多太多了——咱們一家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不愁吃不愁喝,身體也沒啥病痛,這就很好了。”
“你別操心這些了。”
他一個字也沒提呂麗,但大成媽心中更難受——
當初她讓孩子別管麗麗,是真的有讓麗麗知錯的意思。
可惜她這個母親當的太失敗,麗麗最終也沒被教好。
她想起今天跟著孩子,聽他念那些帖子時自己的心情,此刻內心沒有憤怒,只有茫茫然和羞恥感。
大成媽怎么也想不通。
她如珠如寶對待的女兒,竟然是這么看待自己的家的。
也是這么過自己的生活的。
她從故事里聽出麗麗是如何把生活過得一團糟的——
她不惜福。
是自己沒教好,讓她覺得什么都是應該和理所當然,就連錢,也是別人理所當然該給的。
她哥照顧她上學是理所當然的。
家里舉債供她也是本就應該的。
她賺了錢能給家里,家里為她感恩戴德也是自然而然的。
什么都是理所當然,那當周圍的人都散開,她自然而然也要付出代價。
比如從月入3萬,到如今的無人得知的改頭換面……
這就是不惜福的代價。
不是現在,就是未來。
大成媽擦了擦眼淚:
“我今年都這么大歲數了,大成啊,你也不年輕了,好好過吧。”
“咱們這一家子就這么過吧。”
她做不到不心疼孩子。
可她的孩子,也并不是只有麗麗。
再過兩天就要開學了。
趁著如今時間自由,陳思雨和白珊珊還沒來的時候,丁薇又一次帶著大包小包開車去往科技園。
謝言依舊忙得腳不沾地,但這樣沒日沒夜的干活,如今抽點時間陪女朋友,鄭工也不會說什么。
他能說什么?
因為老折騰工作上的事,他在家里已經沒有話語權了——這種只會往外拿錢,幾年了一個子兒沒往家里送,并且還把家底兒掏空的工作狂魔,要來有何用?
別看鄭工三四十歲了,在家里照舊挺不直腰桿。
如今眼看著外頭又因為丁薇到來而放松了一些,只能眼不見心不煩了。
想想看,通過這種方式把每周的雙休,變成每周的兩小時探視時間,他老鄭也是很有水平的!
因為是才過年,丁薇這次帶來的吃的用的硬貨滿滿,光鹵牛肉就有足足五大盒。
“好吃不好吃?”
眼看周圍一群人各自拿了一塊吃的心滿意足,她這才問道。
“嗚嗚嗯!”
嘴里包裹著牛肉含糊不清的回答,已經表明了大家的意思。
丁薇也放下心來:
“這是樓下一家新開的鹵肉館子的,既然都能吃這個口味,下次來我再多帶一些別的種類。”
而就在這時,周師兄不顧小兩口坐在那里談感情的寶貴時間,硬生生橫插一腳。
“丁薇,有空沒有?幫個忙啊!”
丁薇笑了起來——
在她眼里,周師兄就是快樂源泉,是她曾經保護過的阿崽。
“給我介紹個女朋友吧!”
周師兄深吸一口氣,這會兒遞過來一張a4紙。
“我,周博,今年年方28,性別男,愛好女。”
“身高1米78,體重145斤。”
“籍貫湖州,可隨女方定居帝都,白羊座,熱情又天真,是個非常值得信賴的男朋友。”
“愿意上交工資卡,目前存款15,000,但今年會持續增長,請未來的女朋友務必放心!”
“對另一半的要求:誠實,花錢有計劃,不同時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男朋友。”
他盯著丁薇,幾乎是把這段話流暢的背出來的。
丁薇瞠目結舌,此刻對了對a4紙上寫的,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
“周師兄,你打算讓我把這個條件放到婚戀網上嗎?看在你是我男朋友搭檔的份上,我可以請你一個基礎套餐。”
周師兄神色郁郁:
“不必了,我就想找個靠譜的女朋友,所以想請你幫我介紹。”
他目光灼灼:“我已經參透了!像我這樣的工作,一定不能找一個只愿意黏人的女朋友——聽說你們學校功課很重?有沒有沉迷學習的?”
“不行的話適當放寬要求,考研或讀研的也行!”
他握緊拳頭,對自己這番想法十分佩服:“總之,要忙到不能同時談多個對象才好!”
丁薇:……
怎么辦?
周師兄的表情明明那么嚴肅,嚴肅中透著鄭重,鄭重里透著期待,期待里透著認真。
而丁薇,可能是吃了學歷低的苦,這會兒滿腦子都只有一句話,無限循環——
“噗哈哈哈哈哈——”
好在周師兄并沒有察覺,而丁薇神色幾番扭曲,這才終于將腦子里的想法轉開。
她隨意挑了個話題打算冷靜一下。
“等等,周師兄,你今年不是30多了嗎?怎么還年方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