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科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年初三,天氣還沒有回暖。

曲清言身上披著氅衣依舊覺刺骨的寒風在往身子里鉆。

“馮典簿,為何這西北打春牛一事需全員出動?”

還是數九寒冬,土地上蓋著雪都還凍著,這要如何指使黃牛來親自犁地?

就是在山東,立春前后村子里都無人下地去種莊稼,這西北的習俗怎么總覺帶著一點怪異。

馮典簿初一那日已是又想明白自己在這壽陽縣中的地位,這會對著曲清言就沒了之前的畏懼和驚恐,曲清言的問題讓他很隨意的笑了出來。

“西北風沙大,一年沒準都下不了一場雨,這莊稼就是老百姓在跟老天爺討飯吃,想要討飯又哪里會那么容易,說吃到嘴里就能遲到嘴里,總要盡上幾分誠意才是。”

他這話配上他漫不經心的語氣,落在曲清言的耳朵里就總想一巴掌抽在他的臉上。

早就知道這人嘴欠,早就知道這人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她初一那日就不該派人去然說那番話,就應該讓他一直吊著那口氣,惶恐的過完這個新年。

城外的莊稼地里,有差役一早到這里開始做好各種準備,犁地的黃牛都尋了三頭,馮茂才笑瞇瞇的招呼著曲清言站在他同縣丞的中間。

“曲大人,這老黃牛可能會想要偷懶,你用這藤鞭抽它屁股就是了。”

馮茂才將一截藤鞭遞到曲清言手上,曲清言挑眉看著他,真當她什么都不懂從沒有到鄉下看過如何種莊稼不成?

她冷笑著將藤鞭丟在地上,推了推地上的犁杖就覺那木質的犁杖似是已經被凍住,不論怎樣用力都是一動不動。

馮茂才站在一旁看笑話,這位曲知縣自從到了這壽陽縣就一直端著狀元的架子,不論是對著誰說話都一副眼高于頂的模樣,他早就看他不順眼,今日倒是要看看這打春牛她準備如何進行完。

這莊稼地外還有不少村民在看著,她曲清言越是狼狽,今后在眾人心中的地位就會越低。

他就是要讓這些村民知道,這位新來的知縣老爺就是個花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曲清言從馮茂才的眼神中就能看出這人存的都是些什么心思,她實在是有些想不通這人到底是憑著什么手段才能在這典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九個年頭的。

“千山,大安,過來。”

曲清言抬手想著不遠處揮道:“帶個會種地的村民過來,我這個犁杖怕是壞了。”

千山一溜煙的跑到人群中,尋了個有些憨厚的村民都帶到了曲清言身邊。

“大人,這人說你用的春牛是他家的,犁杖也是他家的,這犁杖他入冬的時候剛剛修過,不應該有問題才是。”

“是嗎?那你幫本官檢查一下可是哪里出了問題。”

曲清言面上帶著淺笑,語氣極是親切,那村民原本還攝于她知縣老爺的威嚴不敢過來,現在被她這樣一說訥訥的搓著手,點頭哈腰的應是。

曲清言目光一轉就看向馮茂才,她攤了攤手多少有些無奈:“還要本官發現的早,沒有誤了時辰。”

馮茂才訕訕的笑著,目光落在彎身檢查的村民身上,面上還帶著點不甘心:“這些差役過年真是過糊涂了,打春牛這么重要的活動都安排不好,大人您且放心,待開印了下官一定替您整治他們。”

“馮典簿手中事務雜又多,這種小事本官自己來處理就是了,這縣衙中的差役是該好好的換上一批好用的了。”

她這話說的很是漫不經心,只落在馮茂才心底卻像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把這些差役換了?

他在這壽陽縣經營了多年,這些差役都是他這幾年里一點點調換的,現在不說全部也絕大部分都是他同另外幾人的心腹。

“大人又好端端的說笑話。”

曲清言看著他面上的干笑也不再多言語,敲打這種事要一點點來,一下子敲的狠了就該有旁的麻煩了。

蹲在地上檢查的村民說話間已是尋到了問題,雖說這一年西北的雪很大,地里已是積了沒過腿肚子的雪,但這犁杖是晨起后剛剛下到地里的,按說不應該凍住才對。

現在這犁杖被冰塊糊住,落在地中被挖出的坑里已是跟大地凍在一處,不用熱水澆開只靠蠻力怕是很難能推動。

“知縣老爺,這犁杖凍住了,您……您……老爺大人要不換一個吧。”

也不知是曲清言周身的氣勢太強還是她面上帶著淺笑時那張臉生動的讓人挪不開眼,那村民緊張的話都有些說不利索。

這犁杖是馮茂才命人準備的,為何會被人潑了水凍在地里,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馮典簿你覺本官當如何是好?”

曲清言側身看向馮茂才和周和水二人,很是虛心的在向兩位手下討教。

馮茂才笑的更是有幾分尷尬,他掃了一眼周和水,周和水是八品的縣丞,官位還在他之上,他這些年能一直坐穩典簿的位置,也是因著他給周和水送了不少銀子。

今日在這地上挖個坑將犁杖凍在里面的主意,也是周和水出的。

“要不,小的讓差役們去給大人您再尋一個犁杖過來?”

馮典簿一心虛就不好意思自稱下官,小的二字張口就來,曲清言因著他的自稱心頭沒由來的有幾分好笑。

“不必,時辰已是不早,不若就我同周縣丞換一換就是了,本官的春牛讓給周縣丞來打了。”

她說話間已是行出幾步站到了周和水的身邊,她身處一只手,周和水干笑著將攬鞭讓出來。

打春牛本就是形式重于實際,她接過周和水的犁杖,又有村民在一旁教她如何推著先前走,不過半個時辰她就行至了地頭。

放下犁杖轉回頭就見著馮茂才不知從哪里弄來了熱水,剛將冰化開,他同周和水怕動作稍稍遲上一些那地就會又凍住,兩人手忙腳亂的往出拔,弄了滿身的泥水。

不過片刻那泥水便凍做了冰坨,他們二人腳下的靴子只差一點就被凍在地里,當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