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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目錄竹石與青松
章節目錄竹石與青松
南山居中,此刻只有張籍和希伊先生二人在。
“維楨,坐。”書案之后的希伊先生溫言道。
“是,先生。”張籍依言坐到了書案前的席上。
看到張籍坐定,希伊先生將面前的兩幅抻開的卷軸調轉了方向,正對著張籍道:“維楨,這兩幅圖你且觀之。”
張籍點頭應是,定睛一看,將那兩幅畫瞧得清清楚楚。
一幅上面墨竹筆法挺拔縱橫凌厲,下有幾筆勾勒而出的嶙峋磐石,從那颯颯竹葉上可知其中有勁風傳林,邊角上題有張籍的那首竹石詩,這是一幅疾風竹石圖。
另一幅畫上乃白雪皚皚的懸崖峭壁一青松,樹干蒼勁,枝葉茂盛,縱有積雪覆蓋不減半分英姿,邊角上以古拙有力的隸書題寫著一首小詩《青松》,這是張籍在上元詩會中所作,眼前這是一幅負雪青松圖。
房間的窗戶對開,清風從后院樹林中拂過,流動相通起來給屋內帶來陣陣涼爽,對于夏日而言,這甚是愜意。
良久之后,希伊先生溫聲道:“維楨,這是前些日子你消息傳來后我所作的兩幅圖,上面這兩首詩皆是出自你手,對于這兩幅圖你可有所悟?”
對疾風竹石圖和負雪青松圖的感悟?
張籍知道這是面前的希伊先生在考較自己,也或是點醒自己。
這個問題若說來甚是簡單,但就是不知道希伊先生是否還有其他深意。
不過此刻希伊先生正在注視著自己,等待著自己的回答,張籍也沒過多考慮當下開口道:“勁風之中,翠竹生而有節、迎風不折;懸崖雪峰之上,青松挺拔獨立傲雪凌霜,弟子當效其風骨。”
歲寒三友,松竹梅嘛,它所代表的的意義古往今來早已是論述多次,張籍的回答中規中矩,自認當是無礙。
不曾想希伊先生聞言,放下手中茶盞緩緩搖了搖頭道:“其竹,迎風不折,其松,傲雪凌霜確是不錯,若是你還在書院中讀書,明白這些已是可以,但如今你已是官身,那僅止于此還是不夠。”
“請先生指點。”張籍恭聲道。
“老夫在外為官二十余載,曾對官場中諸多不公之事極是憤恨,不愿與那一眾蠅營狗茍之輩同流合污,故而辭官至此潛心學問之中,如今讀春秋近十載,對往昔之事也另有一番看法。如今我已是不愿再踏足仕途,但又知橫渠先生之言,不知維楨可愿聽我一語,與今后也有所裨益。”
“愿聆聽先生教誨。”
先生是要將其官場未遂之愿由自己來繼承下去么?張籍聞言心道。
希伊先生捻須點頭道:“這首竹石和青松皆出自你手,乃是上佳之作。無論是勁風還是積雪,對于竹子和青松而言都有兩條路來選擇。一為被狂風吹折,被沉重的積雪壓塌,另一條則是被深深的壓彎,無可奈何的彎下脊背。但爾要須知,勁風不得長久,積雪終有撥云見日融化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竹子便會蓄勢待發,變得更加強韌,更加挺拔;青松便會更加強壯更加蔥郁。”
說道這希伊先生停頓了一下,似是想要讓張籍消化理解一番。張籍此刻心下頗為感動,因為平時的希伊先生向來以德行兼備,謙謙君子的形象示人,這厚黑之術可甚少對人講,科舉之后這些關竅才是為官之道。
片刻后希伊先生又看向張籍道:“維楨啊,吾輩讀書人心中當有堅持,也即如竹般虛懷若谷,生而有節、如青松般挺拔灑脫,正直高潔;但在那狂風暴雪之時,也當有那竹之彎而不折,柔中有剛之風骨,也當有那青松之忍辱負重,低頭彎腰能屈能伸之韌勁。須知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弟子受教了。”聞聽希伊先生的人生閱歷之言,張籍受益良多,深深的作了一揖。
希伊先生點了點頭嘆道:“當年為師一時激憤稱病辭官而去,吾自以為是不與那等勢利小人同流合污,如今想來殊為不智,其實不過是自己騙自己,只想逃避退縮罷了。若是有識之士皆如我一般退縮,那有又何人能匡扶大明,還吾輩一個朗朗乾坤呢。”
張籍一聽希伊先生如此貶低他自己當年辭官的行為,不由得連忙說道:“先生言重了,雖然先生當時退了一步,但是執教清淵以來,也為大明培養了諸多士子,同樣是有功與國。如今朝中天子初臨寰宇,那張江陵一派不是已經被貶謫了么。先生如今可以再出書院,臨朝為官啊。”
希伊先生看著張籍微笑著搖了搖頭道:“為師如今精力身體皆已不濟,今后朝堂中終將是汝等少年人之地。”
“好了,這兩幅畫就交于你了,今日說了這么許多,維楨你暫且記下,今后慢慢體會吧。”希伊先生取出一個匣子后溫言又道,“明日便是清之成親之日,我身處書院不便遠行,你與同光、宏遠前去之時,想著把我的這份賀禮給帶上。”
“弟子明白。”張籍雙手接過那只匣子道。
“天也不早了,維楨,你回去休息吧。”希伊先生端起面前的茶盞示意張籍可以離開了。
再次躬身行禮后,張籍出了南山居。回家的路上,張籍懷中猶自抱著那兩個卷軸。
希伊先生所繪之畫,上題自己往日之詩。先生此番實乃用心良苦,他雖然已是沒有了精力再次出山為官報國,但是他將抱負于希望寄托在了自己這個弟子身上,或許在當年先生決定進入書院時就存了這份心思,這也算是一種延續吧。
想到此處,騾車中的張籍感到懷中之畫格外沉重。
掀開車簾,夜空之中星月不顯,似有浮云遮蔽,蹄聲嗒嗒,騾車正走的這條小路上寂靜無人,只有張成掛著的一盞燈籠在發著昏黃的燈光,再向前看去,只見黑漆漆的一片。
雖前路不明,但仍當負重前行。
張籍放下了車簾,輕輕的拭去了那卷軸上的一絲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