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了三年,安城終于彈盡糧絕,成了一座孤城。
整座城市沒有一座完整的建筑,也沒有一條通暢的街道,白色的喪帆掛滿全城。
丁暉雙眼深陷,頭上、身上全是土,就像剛從地里刨出來一樣,身后不遠處,他的父母和9歲的兒子靜靜地躺在那里。
他們僅存的7歲女兒剛才也失蹤了。
他的妻子依依,雙唇干裂,正掙扎著從廢墟中撬開倒塌的泥墻,她左臂的傷口受力開裂,鮮血浸濕了衣袖,她渾然不覺。
早上,這里還是他們一家六口唯一的家,現在卻成了一片廢墟。
丁暉倒了碗水,走到妻子身邊,心疼地說:“你休息一下,我來。"
她沒聽見一樣,仍專注地用力撬著,頭發雜亂地貼在瘦削的臉上,好像馬上就要倒下,但看上去卻很堅強。
丁暉拿過鐵鍬,把碗硬塞到她手上,說道:“自從父母出事、女兒失蹤之后,你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心里難受就哭出來。”
她端著水,木訥地盯著墻隙下面漆黑的深坑,沒有回應。
“敵軍來襲,敵軍來襲……”城頭哨崗上的士兵們高喊著,隨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喊叫聲,接著第三次防空警報響了起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長嘯,有節奏地回蕩在安城上空。
“現在,老鼠都搬家了,這些小鬼子每天五、六次的轟炸,也不嫌麻煩。”手上裹著繃帶的士兵望向天空,哼了一聲。
“不是還有咱哥幾個喘氣兒的嗎?”大鼻子的士兵應道。
“這樣缺衣少食的,再堅持幾天,咱也能與爹娘團聚了。”
“守了三年,咱殺了十七個鬼子,不虧。”穿著單衣的高個子士兵,架好機槍憨厚地笑道。
天空中十幾個黑影排成一列,隨著一聲轟鳴聲越來越近,黑影越來越清晰。
丁暉望向天空:“真他媽的陰魂不散,我們走。”拉起依依向防空洞方向跑去。
依依不舍地看向廢墟,跟在丁暉身后。
突然,丁暉停了下來。
從碎石下傳來小女孩驚恐無助的聲音:“媽媽,媽媽……好痛……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你先走,我等下帶她一起過去……”他放開她的手,大步折返,一躍跳下斷垣,俯身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探去,使出全力地搬開上面的重物……
“轟!轟!轟!”隨著一聲巨響,飛石裹著炮彈的碎片四處飛散。
一只沾滿鮮血和泥沙的小手從廢墟里伸出來,丁暉心中一緊,加快了動作。
突然,一陣劇烈震動,他感到后背有什么重物壓了下來,一股粘糊糊的液體浸濕了丁暉的頭發,沿著他的脖子一直往下滴……
一顆炮彈在他身后爆炸,依依折回,用身體為他擋住了沖擊,細碎的彈片密密麻麻地穿過她的身體。
依依松散的發髻染著紅色,遮蓋了半邊臉,鮮血順著發絲向下流淌,蒼白的臉上帶著深深的愛意與不舍,她看著丁暉,又望向剛剛撬開又塌陷的廢墟,右手用盡全力伸向丁暉。
丁暉轉身輕柔地抱著妻子,好像動作大一點都能把她揉碎,右手握著妻子的手,帶著它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臉,四目含淚,在她耳邊低語道:“這個世界,我只剩下你了。”
“哇,哇,哇……”丁暉懷中的妻子,抱著他失聲力竭的大哭,包含多少愛戀與不舍。
這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聲音……
18歲那年,依依身著紅色碎花長裙獨自找上門,火熱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然后嫣然一笑,向他大聲宣告:“我叫莫依依,是你命定的妻子,以后你就是我的相公。”
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這樣的女子有違世俗,大戶人家要浸豬籠,沉江。
丁家是小戶,沒這么多規矩,但對這樣跳脫的性子丁暉覺得奇怪,但也覺得勇敢……
神靈送了個美麗大方、溫柔多情的妻子給他。
十年的相守相望,他們說好,生生世世相伴相依,永不分離。
他望著妻子逐漸渙散的眼神,所有的話,卡在喉嚨里卻發不出聲。
妻子樂觀、兒女可愛、父母慈祥的臉一一從他眼前閃過,一天失去五位至親,壓抑的悲痛從胸口奔涌而出,他仰望天空怒吼:
“世間多苦難,你們看不見嗎?”
“我的依依走了,整座城的人也沒有了。”
“什么神靈,一個個都是睜眼瞎嗎?”
丁暉相信有神靈,他們送給他妻子,他厭惡這場不休不止的戰爭。
他厭惡這天道不公,他想去問問,他們既然給了他美好的希望,為什么現在卻視而不見。
他抱著依依,絕望地拾起地上的尖刀,反手刺向胸口,伴隨著心碎的聲音,一股莫名的力量撞擊著他的身體,欲破體而出。
此時,似有雙手撕扯著他的靈魂,頭疼欲裂,痛得他不停地在地上翻滾,腦中出現兩道白光穿梭在深邃的星空,繁星閃爍;云霧繚繞的宮殿;仙氣飄逸的人群;一人手執生死簿和善地對著他微笑……,一楨一楨從他眼前閃過。
丁暉體內的白色能量不斷聚集沖向高空,天空烏云匯聚,狂風卷著飛沙走石,穿過城市巷道,發出嗚嗚的獅吼,天地變色……
突然,黑暗的天幕被一道閃電撕開,天雷滾滾而來,直直劈向廢墟,廢墟中傳來丁暉向天突兀的一句怒喊:“太古,你這個大騙子。”
聲音消失的方向,天幕中出現一道白光,徑直沖向廢墟,白光中走出一位高挑、身穿西服、長發輕束的冷俊年輕男子。
他徑直走向廢墟,一臉心疼地看著滿身傷痕,沒有一點生氣的丁暉,喃喃道:“真的是你。”
他小心地拔出插在丁暉胸前的尖刀,仔細地拾去他身上的殘渣碎屑,輕柔地擦凈沾染鮮血的臉,接著彎腰扶正身體,然后伸出雙手,從后背向胸口注入靈力,引魂入體。
靈力被身體反彈飄散在空中,他又試了幾次,依然如此,怒喊道:“誰膽大包天,竟敢封印你的魂體?”
他雙目泛著紅光,怒火在四周燃燒,一抬手,盤旋的敵機,失控地在空中相互碰撞,伴著陣陣火花撞向地面……
此時,一位青衣束發,長袍的中年男子,如從畫中走出一般,憑空出現在年輕男子面前,手中拿著一顆攝魂珠,珠身泛著灰色光芒,丁暉與他妻子的魂魄,化成一道白色光團堪堪地吸入珠中。
年輕男子驚奇道:“太古,果然是你。”
太古一陣頭皮發麻,好死不死遇上這位,擠出一絲微笑,尷尬地回道:“青玄,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青玄盯著太古,從牙縫中一字一字擠出。
“兄弟,你別誤會,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太古抱拳,抱歉道。
青玄的臉鐵青,額上的青筋陣陣抽搐:“誤會?我要感謝你!找了他30萬年,今天,不是他自殺引來這道天雷,還找不著呢。”
青玄身后刮起陣陣狂風,風后的黑洞幽暗無底,似要吞噬這一切:“你對他做了什么?”
太古看著眼前的廢墟,面露愧色:“如你所見,他只是在人間輪回,人世多苦難,我也不能左右。”
青玄看著太古手上的攝魂珠,目如鷹光:“輪回,你居然敢讓他入凡世輪回,不怕天道懲罰嗎?”
青玄下了最后通牒:“把他身上的封印解了,其他的賬后面慢慢算。”
“兄弟,他是自愿的,等他完成下世輪回,就把他還給你。”話音未落,太古轉身就跑,沒有一點三界之主的風骨。
青玄看著落荒而逃的三界之主,弒神的心悄然滋生:“太古,這賬沒完,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翻出來。”
十幾架敵機在暴風中撞毀的事,成了安城茶余飯后的談資,然后變成了大家活著的希望。
太虛宮
太古看著手上的攝魂珠,神色凝重,愁悶道:“封印有了裂縫,還加個青玄,來世不好弄呀。”
轉身對身旁的黑衣男子道:“睚眥,千叮嚀萬囑咐,要保護好他,萬萬不可輕生,為什么發生這種事?”
睚眥苦著臉道:“主人,今天您讓我去南海勘察情況,沒及時察覺,屬下失職。”
睚眥想了想道:“主人,您在他身上設一道永生咒,這樣又可以減少風險,又能順利完成輪回。”
太古瞪了眼一旁的睚眥,沒心沒肺,哪壺不開提哪壺:“能設早就設了,為了給他設那道封印,損耗了我半生修為,直到現在才勉強恢復。永生咒,我倆的法力全搭上還不夠他反噬。”
太古平靜地看著那顆攝魂珠,轉向睚眥:“世間多苦難,下世許他一個太平盛世,佑他一世平安喜樂。”
睚眥面露難色:“但是,攝魂珠需要吸收他神傷的氣息……”
“走一步,是一步吧。”太古扶額道。
“是,主人。”睚眥領命,然后畢恭畢敬地轉身離開。
太古意念一動,眼前出現一個九龍金色大箱,箱內放滿了相同大小的攝魂珠,足有上萬枚,只是這粒深灰色的攝魂珠在這堆灰白、銀白色的珠中顯得特別搶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