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岑聞言,看了看酒瓶上的標牌,錯愕了片刻,服務生見她沒有拒絕,便把酒拿出來直接上手開瓶去了。
“送酒的先生在哪里?”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眼光逡巡這一片區域的卡座。
這個酒就是剛剛她點了卻又被預定完的那一款白蘭地,她剛剛點菜時雖然聲音不小,卻也不至于遠近都能聽到,最多也就旁邊一兩桌子能聽見兩耳朵。
片刻后,花墻另一面,站起來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手上端著個高腳杯,漫不經心的晃蕩著里面琥珀色的液體,見她望過來,姿態慵懶的向著他們的方向傾斜了一下杯身,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容點了點頭,表示了送禮人的美意。
楊凈南見荊岑愣住時就看了過來,就這一眼,對面高大的身影就落入了他眼中。
竟然是唐路行。
楊凈南想起他們剛剛正在談論他的話題,他卻旁若無人的聽了半響,還送了瓶酒示威。
呵,這么多年,這小兔崽子就算更名換姓了,卻還是這么討人厭。
隨后,唐路行竟然繞過了花墻,端著酒杯走到他們卡座邊,得體的打起招呼。
“荊律師,真是有緣,又見面了,旁邊這位就是你們律所鼎鼎大名的楊律師嗎?”
他又看了一眼張歡,“這位是……?”
荊岑本來還沉浸在這瓶酒的回憶里,那是一個冬天的晚上,荊爸爸不知道在哪里得了一瓶上好年份的白蘭地,藏在地下室,荊岑和范遇行兩個人那天因為贏了一場比賽,實在是太高興了,于是荊岑帶頭去偷了酒,兩個未成年在家里吃起宵夜,一邊喝酒一邊烤肉,她還記得后勁太大,兩個人最后都倒在了草坪上。
冬天的寒風實在太冷,范遇行怕他們凍傷,只能拖著她回了房間,一回到房間,兩人被暖氣熏的面紅耳赤,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吻到了一起。
這個牌子,這個年份的白蘭地,是只有他們兩個才懂的年少心事。
荊岑突然感覺心里有一小股暖流潺潺而出,淌的卻是酸酸澀澀的青梅酒。
服務生已經把酒倒進了她的杯子,她拿起來輕輕的和唐路行碰了碰,就給他介紹起來。
“唐總,謝謝你的美意,我就不推辭了,這位是我們律所的主任,楊凈南律師,這位是南川區檢察院的檢察官張歡。師兄,歡歡,這位就是剛剛說到的劇組的唐總。”
她特意提了剛才的話頭,想對唐路行表示他們只是順著話題聊到了他,沒有背后說人什么。
“久仰”,
“久仰”
唐路行和楊凈南兩人說著假模假樣的恭維話,互相盯著對方的眼睛,都從里面看到了三個字:不真誠。
張歡就真的是久仰了,他在梨城工作了一斷時間,對唐家不可能不關注,如今見到了傳得滿城風雨的唐家私生子,還是這樣驚艷的長相,不可謂不久仰。
一番寒暄后,唐路行竟然不請自來的在張歡那邊坐了下來,然后盯著荊岑說道:“荊律師今天辛苦了,這瓶酒味道怎么樣?”
荊岑還沒喝呢,這是要讓她馬上嘗嘗的意思。
荊岑端起酒杯,準備小綴一口試試,誰知道旁邊伸出一只手,給他把酒杯拿走了。
楊凈南溫聲道:“少喝點酒,明天還有工作。”
荊岑想在心里翻個白眼,剛剛是誰讓她推了這個工作的,怎么這會兒又拿出老板的架子勸酒了。
她就知道這兩個人不對付,以前就是這樣,兩人從來不會好好說話,總要她在中間打圓場,也不知道楊凈南一個比他們大了五六歲的人是怎么會跟范遇行杠上的。
“楊老板管得挺嚴啊,員工下班時間也不準喝酒?”唐路行勾唇嘲諷笑道。
楊凈南沒理會他隱隱的挑釁,對荊岑溫和道:“岑岑,這個酒太烈了,要助眠的話喝點牛奶更好。”
楊凈南這句話里的“岑岑”兩個字以及他對荊岑起居的了解,讓唐路行聽得特別不舒服,他微微皺了皺眉,這么多年了,他們兩個是越來越親近了,親近到楊凈南竟然可以管著她這么多事。
而他和荊岑之間始終隔了這么多年,就算曾經有再多情誼,可時間和楊凈南,始終成了橫桓在他們之間的兩座大山。
可不管世事如何折磨,荊岑從未在他心中冷卻半分,他的女孩兒,憑什么讓別人叫岑岑。
唐路行心有不甘。
他突然端起被楊凈南奪過去的酒杯,起身去到酒店吧臺區,和侍應生低語了幾句話。
眾人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都呆呆的看著他。
隨后,只見侍應生拿一些瓶瓶罐罐,他竟然動手調制起來。
沒過多久,他就端著一杯看起來很精致的酒走走到荊岑身邊,酒杯上竟然還插著一朵新鮮梨花。
“荊律師,這是我特意為你調制的酒,度數很低,有助睡眠,您要不要嘗嘗看。”
楊凈南鐵青著臉,卻不好再做出奪酒的魯莽動作,只能以冷冷的眼神看著荊岑,期待她拒絕。
荊岑失神般看著柔和燈光下端著酒的唐路行,淺淺輕笑,身長玉立,如神鑄的俊臉在滿墻花樹前微微發光。
怎么會有人這么好看呢,荊岑心想,他的男孩兒,這顏值估計她可以吃一輩子。
她用余光覷到楊凈南不悅的眼神,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接過唐路行手上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唐路行見她喝了酒,嘴角的笑容擴散開來,“荊律師不問問這酒叫什么名字嗎?”
荊岑問從善如流,笑著問:“什么名字?”
唐路行還沒回答,楊凈南突然冷冷的開了口,“抱歉,岑岑,你剛才說讓我看到唐總的時候幫你確認一件事,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
荊岑剛聽他說完,就覺得要糟,頃刻間變了臉色,忙轉頭想用眼神制止楊凈南,她是想讓楊凈南私底下給她再次確認或者說是分析一下唐路行的變化,可沒想這么唐突的當面的去捅破這層紙。
因為她實在不知道這層紙下究竟隱藏了多少錯綜復雜的原因。
唐路行眼神幽暗的盯著楊凈南,他這幾年更名換姓,別人可能不清楚,但楊凈南會不清楚他一點也不信,他跟唐氏和那幾個人不清不楚,就算不清楚所有的來龍去脈,至少也猜到了他的去向,可他們這些人,是如何做到把消息瞞得死死的,把荊岑騙了這么多年?
唐路行晃著著酒杯,卻絲毫也不擔心楊凈南會出什么招,這在荊岑看來,他那漫不經心的樣子有些奇怪,他是不懼被戳穿,還是不懼她追根究底。
她確實不會在這種場合追根究底,曾經多年的默契,讓她選擇相信他。
場面似乎一觸即發,連張歡都感覺到了這劍拔弩張的氛圍,誰知道楊凈南突然輕笑了一聲打破了這微妙。
他不錯眼的看著荊岑,說:“你緊張什么,我這會兒見到唐總了,才想起來你要確認什么,不就是想跟他要一張吉米伯格的簽名照嘛,至于這么不好意思?你這個年級的小姑娘哪有不追星的?”
唐路行笑了笑,“的確認識,下次給荊律師介紹。”
他隨即又對著荊岑端著的酒杯眨了下眼睛。
“剛剛還沒告訴荊律師這杯酒叫什么名字?”
荊岑:“?”
“如斯。”
張歡突然說話:“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納蘭容若寫的詞啊。”
荊岑突然就說不出話了,鼻子酸酸的,一別如斯嗎?
原來這么多年并不是只有個我一個人無心庭院花開任他明月西樓?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靜止了,荊岑眼前的花墻燦爛和喧囂夜景都虛化遠去,眼里只倒映著眼前人含著淺淺笑意和寂寥的臉。
他們跋涉千里,走到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他微微一笑間,好像初初相遇。
就在張歡震驚于荊岑這撩漢的路子是不是太野了點時,旁邊突然有幾個聲音冒了出來。
一個陌生姑娘說道:“哎,那個人看起來好像唐路行啊。”
另一個姑娘說:“誰?沒聽說啊,但顏值好高,夠我舔萬年,是剛出道的小哥哥?”
第一個發話的小姑娘說:“怎么可能,你仔細看看,是不是《啟明山》那個男主角,還是導演。”
又一個姑娘說:“啊!那個拿了好多國際大獎的《啟明山》?還沒在國內上映呢,我只翻墻看過片段,好像真的是,他不是在美國發展嗎?怎么在這里。”
“走走,我們去試試,要是能要到簽名就賺翻了。”
幾個小姑娘說著就要往這邊來,唐路行顯然也聽到了,只是他沒想到這個電影還沒在國內上映怎么會有影迷粉絲。
他顯然在國外遭受過瘋狂粉絲圍追堵截,這會兒熟門熟路的給這一桌的人說了聲抱歉,對著他在原桌邊已經在結賬的助理使了個眼色,就步履匆忙卻依然從容的離去了。
唐路行前腳才走,楊凈南竟然也說有事要走。
“師兄你都沒吃什么?”荊岑奇怪他要是有什么事這么急,何必跑這里來堵她,反正也攔不住。
楊凈南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木著個臉說:“既然攔不住你找死,總得給你挖個墓吧。”說完還把賬結了才走。
荊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