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看著他,曲著手指頭,一字一句的吩咐道:“你今天進城,做三件事,一,你會木匠活,進城去泥巷東頭木作市,上回你們三爺帶你去過一趟,仔細看看木器行情,什么木頭都是什么價,有什么新鮮的家俱樣子沒有,這是第一件事,記住了?”
“記下了!”孫七弟跟著曲著手指答應。
李小幺曲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件事,這打聽事,別光打聽,多跟人閑聊聊,多聊!記著,一定要聊一聊筆架東山的孫大頭領,好好夸夸孫大頭領,其中三句話,一定要夸到:孫大頭領是大英雄大豪杰,最恨狗官貪官,是個大好人!這一趟,至少要對五個人說過這三句話!對了,若有人問,就說你是筆架東山下張王莊的。”
孫七弟半張著嘴,茫然看著李小幺,李小幺不跟他解釋只言片語,只冷著臉問道:“聽清楚沒有?再說一遍,第二件是什么事?”
“聽清楚了,第二件事,多跟人聊,夸孫大頭領,是大英雄大豪杰,最恨狗官貪官,是大好人,至少夸五個人,俺是張王莊的。”孫七弟曲著手指重復道。
李小幺舒了口氣,果然,這能逃出命的,都不笨!
“第三件,午正一定要趕到城門口的崔家大車店,等張狗子和姜順才來,把這荷包給他們兩個,把他們兩個的話捎回來。
記著,他若說了誰家什么地方的,你一定要多問幾句,問清楚了,誰去的,什么東西,反正,你能想的都問一遍,一定要問出來,回來告訴我,聽到沒有?”李小幺繼續交待道。
這一件孫七弟聽得明白,笑著點頭:“五爺放心,俺都聽清楚了,三件事,絕錯不了!”
李小幺又排出十個大錢,遞到孫七弟手里,“這是你今天中午的飯錢,晚飯趕回來吃。記著,那夸獎的話,至少說給五個人聽,回來告訴我,說給哪五個人了,一個也不能少!”
“五爺放心!必定錯不了!”孫七弟喜笑顏開的接過錢。十個大錢的午飯錢!能吃頓肉了!真是上好的差使。孫七弟咽了口口水,仔細收好錢,急奔下山,往鄭城去了。
晚上,李小幺面無表情的聽著孫七弟轉著張狗子和姜順才的話,咬著牙,狠狠的將第二天的四十個錢里扣了二十四個大錢出來,多話就得餓著!
從這天起,山上十五個莊戶山匪,除了斷了腿的石坎,和臉圓的實在讓人過目不忘的張鐵木,就連張大姐,也都去了一趟鄭城,照著李小幺的吩咐,分別去了魚市、花市、青果市等各個市,甚至傭作行,再有就是各個茶坊,到處夸獎孫大頭領是最恨狗官貪官的大英雄大豪杰,然后再帶些人名和地名回來。
張狗子和姜順才果然不是笨人,連扣了兩天錢,就醒過神來,無論去的是誰,再怎么問,半個字也不肯多說了。
臘月過了大半,姜順才捎了信來,要見五爺。
第二天一大早,李小幺裹得厚厚的,坐了獨輪車,和魏水生、李宗貴一起往鄭城趕去。
巳正剛過,一行人就進了城,剛進大車店,姜順才就從不知道哪個角落里奔出來迎了上去。
大車店正是熱鬧的時候,人來人往,四個人進了店,放好車子,姜順才熟門熟路的引著三人在旁邊一處角落里坐下,李宗貴招手叫了掌柜過來,要了四碗茶湯。
姜順才挨著李小幺坐下,眼風瞄著左右,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五爺,他們信陽總號來人了,來了七八個鏢師,有一個,上回從咱們那,過過。”
李小幺松了口氣,示意姜順子先喝茶湯,見他一口氣喝了半碗茶湯下去,才看著姜順才,似笑非笑的問道:“你細說說,有什么想頭也說說,這信陽來了人,為什么要見我?”
姜順才看著李小幺,連連眨巴了幾下眼,舔了舔嘴唇,咧著嘴無聲的笑了,往李小幺身邊湊了湊,低低道:“五爺一天四十個大錢讓我和狗子看著那里,肯定是想帶著咱們做筆大生意,這快過年了,信陽府那邊空身來了幾個鏢師,肯定是這邊有大買賣,這事,得趕緊告訴五爺您。”
魏水生高挑著眉毛,一臉驚訝的看著姜順才。
李小幺彎著眼睛笑起來,拍了拍姜順才的肩膀夸獎道:“有長進!這就對了,做事,得動腦子。不能光用蠻力,動腦子才能辦大事,掙大錢!再說說,還有什么要稟報給五爺我的?”
“五爺,我和狗子輪著班盯著鏢行里頭,這信陽府來人前后,鏢行接的活不多,都是小活,一兩個鏢師就上路了,除了這些,沒見其它人上門。這單大生意,我和狗子沒盯到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兒盯漏了。”姜順才一臉苦相的看著李小幺,身子動一動,又動一動,渾身不安卻又不敢不說。
李小幺歪頭看著他,笑容一點點溢出來,片刻,才看著姜順才,慢吞吞解釋道:“這很平常,鏢行的大生意,都是差人叫了鏢行上門去說的,你自然守不到。”
姜順才長長松了口氣,端起茶湯,一口氣喝了。
李小幺將自己面前的茶湯推給姜順才:“早上沒吃東西?把這碗也喝了吧,我不喜歡這個味兒。”
姜順才連連點著頭,也不客氣,端著李小幺那碗動也沒動過的茶湯,一口氣喝了,抹了抹嘴,看著李小幺問道:“五爺,下一步怎么辦?”
“信陽來的那幾個鏢師,每天出不出門?”
“出!他們日子過的舒坦!每天一早一晚都出來,到處找茶坊喝擂茶,還有梅花酒,天天去!”姜順才一臉羨慕。
李小幺看向魏水生,魏水生垂了垂眼皮,李小幺轉頭吩咐姜順才:“你去看看,他們這會兒在哪里,去了多長時候了,趕緊回來說一聲,快去!”
姜順才點了下頭,立即跳起來跑了出去。
不大會兒,姜順才就奔回來,輕輕喘著氣:“五爺,在柳葉兒茶坊,剛剛去。”
“嗯,你和狗兒先回家吧,這幾天辛苦了,別去好好歇一歇。”李小幺打發了姜順才,三個人站起來出了大車店,轉過幾條街,尋了家腳店住了進去。
魏水生換了長衫,一幅翩翩濁世好書生模樣。李小幺和李宗貴也換了身干凈衣服。
三個人出了腳店,轉過幾條街,再轉過一個彎,就看到了前面柳葉兒茶坊的黑底招牌。
李小幺腳步慢下來,輕輕拉了拉魏水生的衣襟,魏水生停步,低頭看著臉色有些發白的李小幺,意外的怔了怔,急忙伸手抓住李小幺的手,李小幺的手冰冷而潮濕,魏水生心底猛然涌起那股久違了的柔軟和憐惜,鼻子酸軟的眼淚差點掉下來。急忙拉住李小幺,挪到街邊角落里,溫言軟語的安慰她:“別怕,有水生哥在,幺妹別怕,沒事的。”
李小幺干咽了幾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的訕笑道:“沒怕,沒事,我就是頭一回,有點兒緊張,沒害怕,等會兒水生哥一定要小心點,可別讓人瞧出什么不對。”
“小幺也知道害怕了?我還以為你不知道什么叫怕呢。”李宗貴調笑了李小幺一句。
李小幺白了他一眼,從魏水生手里抽出手,拉了拉衣襟,定了定神,含笑示意魏水生:“林爺,走吧。”
魏水生抬手理了理李小幺的鬢角,點了點頭,帶著李小幺和李宗貴往柳葉兒茶坊一路過去。
三人一前一后進了茶坊,李小幺緊跟著魏水生,好奇的轉頭打量著周圍。
茶坊不大,也就放了七八張桌子,墻上掛著幾幅不知道誰畫的山水風景畫,畫倒精致,可惜意境不高。兩旁角落里放著高腳花架,上面放著臘梅盆景,雖說比不上太平府諸茶坊,可在這小而偏僻的鄭城里,算是上是個上好的地方了。
魏水生意態從容閑適的四下看了看,不等茶博士過來,徑直走到一處凹進去的窗戶下坐了,茶博士跟上來,魏水生要了兩碗七寶擂茶。
李宗貴仿佛是在尋人,四下看了又看,站在門口又躊躇了片刻,猶猶豫豫走到幾個鏢師打扮的人旁邊坐下,陪著笑和茶博士打招呼:“我和人約了這里見面,等他來了再要茶吧。”
茶博士爽快的答應了,端了杯清茶過來:“客官先喝杯清茶,不急,慢慢等就是。”李宗貴急忙接過杯子,連聲謝了,拘謹的坐下,一點點喝著杯子里的茶。
一杯茶沒喝完,李宗貴突然站起來,驚喜的看著門外,抬腳奔了出去。
李小幺看向魏水生,魏水生緩緩放下手里的茶碗,輕輕皺起來眉頭,“我差點忘了,還得到靴子鋪走一趟,走吧。”
李小幺忙點頭先站起來,魏水生招手叫過茶博士結了帳,帶著李小幺出了柳葉兒茶坊,從另一條街往落腳的腳店走去。
剛轉過一條街,李宗貴一臉笑,從街旁的店鋪里閃身出來,跟在兩人后頭,一前一后回到腳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