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六章大年夜

李小幺接過紅紙翻了翻，都是些咸雞干魚干豆角之類，聽紫藤說祭祖的事，忙抬頭吩咐道：“明天跟張嬤嬤說一聲，咱們家祭祖得分兩處，李家一處，魏家一處，兩處要一模一樣，還有，再一模一樣送一份到范家去。”

紫藤答應了，李小幺交待完了，困倦的打著呵欠沐浴洗漱睡覺去了。

隔天范先生和二槐等人先回到了柳樹胡同，李宗梁和魏水生兩個留在營里看著，年二十九才好回來。

張狗子忙獻寶般拉著姜順才去看他的新宅子，程旺也興致勃勃的跟在后頭湊熱鬧。

明婉和吳大嫂子正在新宅子里看著配各處的帷幔簾子，新家的男女主人總算湊到一處，將各處細細看了一遍。

從范先生他們回來，李小幺就只去梁王府半天，她給自己放假了。

難得的熱鬧和忙碌中，日子過得最快，轉眼間，就是年三十。

一大早，天剛蒙蒙亮，張嬤嬤就起來各處查看灑掃庭除的成果了，去塵穢、凈庭戶可不是小事。

陽光灑滿柳樹胡同時，張嬤嬤請李宗梁和魏水生換各處門神，掛上鐘馗相，釘好桃符，再帖好春牌。

李小幺跟后頭看著熱鬧，這里頭沒有玩鬧，規矩極重，李宗梁和魏水生神情嚴肅，每帖一處都要重新凈手，是的，這些，其實都是祭祀。

忙到正午，里里外外煥然一新，這新年的氣氛足到滿溢出來，四下飄散。

盧嬤嬤指揮著眾人開始往各處擺放迎神香花香燭，入了夜就得點起來，預先擺放好，到時候才不至于忙亂。

廚房里卻是忙成一團，準備團圓宴，準備守歲的各樣點心，這點心也是有規矩的，要哪幾樣不要哪幾樣可錯不得，還要包餃子，天交子時時，人人嘴里都得咬上餃子。

李小幺晃了一圈，又晃回半畝園換了身衣服，出來轉到前院，李二槐不見人影，張大姐也不知道哪兒去了，李小幺挑著眉毛自己笑了一會兒，聽到百草堂那邊熱鬧非凡，一路逛進去。

只見貴子聚了張狗子等幾個，正在投骰子取樂，李小幺站在后頭，伸長脖子看了半晌，又晃出來，站在門口想了想，往東院找大哥去了，東院卻空無一人。

李小幺歪著頭想了想，猜著他大約是去準備祭祖的事了，再到藕園，果然魏水生也不在。

李小幺一個人在藕園門口呆站了半晌，范先生必定也在準備祭祖的事，好象今天下午就她一個閑人。

李小幺在園子里晃了一圈，干脆回到半畝園，看著小丫頭們折百事吉袋兒，看了片刻，無聊的打了個呵欠，干脆歪在炕上睡了一覺。

傍晚，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各處燈籠就明晃晃的掛起來，照得滿院子沒有陰暗的地方，就是屋子里，桌下床下，也都放了極小的蠟燭，所謂照虛空，年三十這天晚上，哪里都不能暗著，就是暗了一星半點，也得損了明年的財運。

紫藤比別人都緊張幾分，帶著淡月和青橙，將半畝園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連看了兩三遍，確定每一處都照上了，才松了口氣。

她家五爺正要開織坊掙大錢，萬萬不能暗了一星半點，萬一虛空一點壞了五爺的財運，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前廳擺了兩桌，李宗梁等人一桌，姜順才、程旺等人一桌，家里的女眷說起來只有張大姐和孫大娘子兩個，也不犯著講究那些另開一桌，干脆也和李宗梁他們坐到了一桌。

外面街市中傳來或悶或脆的炮竹聲，李家的炮竹也跟著熱烈的響起。

李小幺捂著耳朵跳到正廳門口看那些劈啪作響、閃著光的炮竹。

鞭炮聲停，這除夕團圓宴就正式開始了，李宗梁先祝了酒，其余人跟著祝了酒，一輪酒祝下來，眾人興致上來，劃拳猜枚，越喝越熱鬧。

李小幺和張大姐、孫大娘子退到后面炕上，吃著點心喝著茶，慢慢說著閑話，雖說都是無父無母的人，可這歲，還是值得好好守一守的。

李小幺喝著茶，閃眼間，見魏水生出了前廳，背著手站在院子里，仰頭看著天上的繁星。

李小幺皺了皺眉頭，看向張大姐低聲道：“我出去看看。”

張大姐掃了眼院子里的魏水生，明了的點頭，將李小幺的斗篷遞過去，李小幺接過斗篷披了，出了屋子。

李小幺站到魏水生身邊，也不說話，背著手，和他一起仰頭看著繁星點點的星空，魏水生低頭看著李小幺，伸手替她拉了拉斗篷，憐惜的說道：“沒去贏他們的銀子？”

“嗯，陪你看星星。”李小幺笑盈盈的答道，魏水生笑起來，仰頭又看了眼滿天繁星，低聲道：“你從前說人死了就化成天上的星星，剛才想起來，覺得挺有意思，出來看看。”..

“今天星光真好，過年了么，哪，你看，各家的星星正在看著各家的人，一起過年！”李小幺笑著說著話。

魏水生微笑里透著絲凄然，仰頭看著星空，又象是要將眼淚仰回去。

李小幺歪頭看著他，想了想，低聲道：“我記得你說過，從前你父親最盼著你金榜題名，光宗耀祖，要不，明年恩科，你下場考考試試吧，說不定就能考個功名出來，也好告慰他們。”

魏水生哭笑不得的看著李小幺：“你真是……真不知道怎么說你，不知天高地厚！那科舉是那么好考的？多少飽學之士考了多少年，也不見得能中舉衣錦還鄉，何況我這樣的？從小就沒好好讀過書，這幾年又到處顛簸流離，哪里讀過書？真去寫文章，別說文采，就是起承轉合能接上就不錯了，還想中舉？你真是……讓我說你什么好？”

李小幺這考功名的話脫口而出后就怔怔的出了神，她怎么沒想到這個！這真是個好主意！水生哥要是能考個功名出來，這出身上和如今比就是天淵之別了，再結門好親，這個家就不用她一個人、一條腿撐著了。

四個哥哥中，本來就數水生哥最為出色，要是再能中個功名，結門好親，岳家撐一把，自己再幫一把，水生要是能立起來，往后，自己可就輕松多了！

“水生哥！你去考武舉人！明年恩科，除了文舉人，還有武科舉呢！就在明年五月底，你功夫好，策論兵書上也不差，這離考試還有小半年，咱們找個名師，我去找！好好拼幾個月，肯定能拿個功名回來！”

李小幺眼睛閃著亮光，興奮的說道。

魏水生驚愕的看著李小幺，眨著眼睛，半晌，呼了口氣出來，笑起來：“你說的是，倒也是……功夫上我倒不怕，就是兵法策論一項，要是能尋到名師，好好下一番功夫，也許真能行。”

“這名師是現成的，不用找別人，梁先生就成，聽梁先生說，前兩回武科舉的兵法策論卷子，都是他理了節略給王爺的，他最合適！明天我就去找他說這事。”

李小幺興奮的眉飛色舞。

魏水生笑著拉了拉李小幺的斗篷，“不急，明天大年初一，哪有大年初一堵人家門說這事的？再說這事還得跟大哥他們商量商量，得大哥允了才成，出了年再去找梁先生吧。”

“嗯。”李小幺連連點頭：“是我心急了，還有，”

李小幺仰頭看著魏水生，鄭重的說道：“水生哥可別急著說親，我知道水生哥眼界高，一般人也看不上，要是有人硬要給你說親，你千萬不能礙著面子答應下來！要是實在不好當面回絕，你就先拖著，回來跟我說，我幫你回了這事，做這樣的事我最拿手！”

魏水生被李小幺說得哭笑不得，點著李小幺的額頭，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李小幺一臉嚴肅的看著他，認真的接著道：“水生哥，這說媳婦是大事，我得給你找個好的，配得上你的人才行呢！這人，一定要我看好了、點了頭才行！”

“好好好！你點頭！這事就交給你，往后你看中誰，我就娶誰，行了吧？”魏水生一半無奈一半溺愛的答應道。

李小幺夸張的舒了口氣，看著魏水生，擠了擠眼睛說道：“水生哥是文武雙全的雅人，這媳婦兒家世一定要好！”

魏水生怔了怔，慢慢斂了臉上的笑容，伸出手，似有似無的撫了撫李小幺的鬢角，低聲道：“小幺，咱們都是農家出身，沒有根基，你……凡事要退一步，再退一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和大哥他們好，可事情要一步步做，飯要一口口吃，這一代不行，就下一代，只要咱們家一代比一代出息，這日子總會越過越好，別太心急，把自己壓苦了，再說，一步登天也不是好事。”

李小幺被魏水生說的心里五味俱全，半晌才垂著頭慢慢點了兩下。

魏水生伸出胳膊，輕輕攬著她，半扶半推著她一邊往屋里走，一邊低聲道：“從進了開平府，就沒見你玩過。這幾天過年，咱們好好玩玩去，聽說豐樂樓從初一到初五要選什么花魁，你不是愛看熱鬧嗎？咱們去看看去？”

“嗯，好！”李小幺仰頭看著魏水生，一邊笑一邊將幾乎要涌出眼框的淚水硬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