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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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幺笑著也不答話,只扶著沈婆子進了屋,在東廂南窗下的榻上坐下,自己也脫鞋坐上去,才笑道:“到哪兒都是一樣的辛苦,哪只淮南路一處,張嬤嬤她們在開平府也辛苦,阿婆在這山上也辛苦。”
“這是哪跟哪?這能一樣?不說這個,你這么早就到了,早飯吃了沒有?昨天山下的獵戶過來賣野味,我讓人買了幾只山雞,這秋天里山雞最肥嫩,燉出來的湯鮮得很,你也喝一碗?”沈婆子看著李小幺,憐惜的建議道。
李小幺忙連點了幾下頭:“吃是吃了,不過也餓了,正好喝碗湯去去寒氣,若有多的,給淡月她們也盛碗,她們這幾天比我辛苦。”
“姑娘這么說,我們哪里擔得起?我去廚房看看,姑娘的湯不能有油腥呢。”青橙連說帶笑道,見李小幺笑應了,招手叫了櫻桃,跟了個婆子,往后面廚房盛湯去了。
李小幺喝了湯,干脆寬了外面的大衣服,舒適的歪在榻上,屏退了眾丫頭婆子,打了個呵欠道:“阿婆,我這幾天累壞了,今天哪也不去,就在你這里歇一天。”
“成!要是累,就多歇幾天,二十五號再回去也來得及!”沈婆子笑道。
李小幺伸著懶腰,嘆了口氣道:“偷得浮生半日閑就好啦,再想多歇就是貪心,今天晚上還得趕回去。
明天水巖回來,有幾件事還得問問他,和他商量商量。
再后天要去看落雁新排的雜劇,想放到水生哥婚禮上演的,若能演得出彩,落雁的生意也能好做些。
大哥他們也要回來了,還有好多事……阿婆啊,你看,都是事!”李小幺似真似假、卻是真傷感的低聲抱怨道。
沈婆子憐惜的伸手拍了拍李小幺的手:“你這孩子,就是操心的命,往后嫁了人,可得好好愛惜自己,事再多,累了也得先歇過來再說。”
“阿婆,我不嫁人,沒有我能嫁的人。”李小幺往后半躺著,懶懶的說道。
沈婆子怔了怔,遲疑了片刻低聲問道:“梁王爺那頭?”
“他不是良人,”李小幺將胳膊伸展過頭,閉著眼睛說道:“他娶不了我,就算娶了,往后也不能只守著我一個,讓我和一幫女人挖空心思搶男人,這事我前世今生都做不出來!何苦?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沈婆子長長嘆了口氣:“你呀,打從在太平府那時候起,我就看你是個心高氣傲的性子,我也不勸你。
這人的性子,生下來什么樣,就是什么樣,江山易移,本性難改,既是這樣,你就想開,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別委屈自己,想怎么樂就怎么樂。
回頭年紀大了,收個看入眼的姑娘養著,別養小子,回頭娶了媳婦,就是一白眼狼,姑娘好……”沈婆子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李小幺在沈婆子的絮叨中睡意漸濃,連打了幾個呵欠,聲音含糊軟糯的說道:“我就知道阿婆最好,阿婆,我累了,就在你這兒睡一會兒。”說著,往下蹭了蹭,把自己挪舒服了,頭枕在大靠枕中,蜷起身子閉上了眼睛。
沈阿婆一邊輕聲答應著,一邊站起來,輕手輕腳取了放在榻角的薄被過來,蓋在李小幺身上。
這一覺直睡到午后,李小幺才伸著懶腰睜開眼睛。
沈婆子將手里的針線活收到一邊笑道:“醒啦?餓了沒有?”
“嗯,餓的很。”李小幺坐起來,揉了揉幾乎要咕咕叫出來的肚子笑道。
淡月等人不等吩咐,手腳飛快的擺了滿桌飯菜上來。
李小幺凈了手臉,津津有味的吃了飯,看看外面半陰半睛,天氣極好,干脆和沈婆子一起出了院門,往后山逛過去。
“范大娘子這一陣子好些沒有?”李小幺挽著沈婆子,一邊慢步走著,一邊低聲問道,
“唉!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一直那樣,人瘦得很,比你還瘦,其實說起來瘦倒沒什么,天天粗茶淡飯,連油星都少,都得瘦。
就一樣不好,沒精神,人家說心如古井,她又不是那樣,她心又不靜,每天就是自責的很。
上上個月,不知道聽誰說了一句鮮血抄經能贖罪,就天天刺破手指抄血經,我勸了幾回也勸不住,只好尋了清慎師太。
清慎師太最恨這種什么抄血經才叫虔誠的歪理,尋她狠狠說了一通,這才算罷了,清慎師太是個好人,尋了幾本佛法上的因果故事書給她抄,說讓她明明理。”沈婆子嘆了口氣。
李小幺仔細聽著,微微蹙了蹙眉頭問道:“那她悟出點道理沒有?”
“天天抄,悟肯定是能悟出來一點,可她這會兒心不靜,我旁敲側擊、細細掂量過,她的心思就一樣,她就怕你大哥悔了這門親事,把她扔在這寒蟬庵從此不管了。
唉!這也不能怪她,姑娘家最大的心思,不就是想著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好好過份小日子?她原本事事順當,你大哥那樣有情有義肯擔待的男人,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好好的日子前程,偏讓她自己犯糊涂弄到這一步,被拘在這寒蟬庵,你說,她能不后悔?不害怕?”沈婆子長長嘆了口氣。
李小幺沉默片刻,低聲說道:“光這么后悔、害怕有什么用?大哥說,送她到這庵里時就跟她說過,必不會悔了這門親事。”
“那你的意思?”沈婆子看著李小幺問道。
李小幺呆了片刻,看著沈婆子奇怪道:“這是大哥的親事,我能有什么意思?大哥想娶誰就娶誰,他娶了想娶的人,這日子才能過得好不是?”
沈婆子也呆住了,頓住步子,看著李小幺怔呵了半天,才說出話來:“你大哥娶誰你不管?”
“嗯,這不是我該管的事,范大娘子是大哥自己看中的,我怎么會做這種棒打鴛鴦的事?
別說大哥,二槐和張大姐,也是人家兩人對眼相中的。
就是水生的親事,雖說我從中牽了線,那也是七娘子看中了水生哥,水生哥也看中了七娘子,我不過就是給他們挑破了那層窗戶紙,幫著搬搬中間橫著的石頭。
往后貴子也是,他看中人家,人家也看中了他,他想娶誰就娶誰。
阿婆你想,日子是他們自己過,兩情相悅,往后他們才能過得好不是。”李小幺看著沈婆子仔細解釋道。
沈婆子又呆了半晌,沒等說話先笑起來:“這話說的也是,再說都是哥哥們的事,是我犯糊涂了!回頭我好好勸勸她。”
“嗯,過兩天大哥回來,我也跟大哥提一提,看看大哥能不能過來看看她,我送她到這里來,不過是想著讓她磨一磨心性,在庵里學學佛,就算不能學得通透點,也能學個順天應命,知份守常,心里頭有個懼怕。
也不求她能長出什么心眼,只求她別再眼高手低,闖出大禍事就行了。”李小幺耐心的和沈婆子解釋道。
沈婆子笑道:“若是這樣,那這會兒至少嚇住了,她是個沒心眼沒膽氣的姑娘,我看這一場嚇,至少能管上二十年……再轉過一道彎就到寒蟬庵了,她住在中間第二排院子里。”
“阿婆,我不想讓她看到我,有沒有什么地方,能看到她,又不讓她看到我?”李小幺頓住步子問道。
沈婆子笑著點頭道:“有,咱們到角樓上去,從那里能看到整個庵堂,這個時辰,范大娘子正該在院子里椎米呢。”
“那最好,還有,我過來這事,別讓范大娘子知曉了。”李小幺又交待了一聲。
沈婆子笑應了,兩人說著閑話,從寒蟬庵角門進去,轉了個彎上了角樓。
李小幺小心的隱在圓柱后,看著雙手舉著木捶,一下下提著落下,椎著稻谷的范大娘子。
這個方向看過去,范大娘子露個側面,一身粗麻毛邊孝服,人瘦得削薄如紙,頭發微微有些蓬亂,垂著頭看不清臉,手提著木捶,刻板木然的提起、落下,提起、落下,一下下仿佛一個只會提起落下的機械。
李小幺呆看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看著沈婆子低聲道:“走吧。”
幾個人腳步輕快的出了庵堂,往山下下去。
沈婆子看著沉默無語的李小幺,想了想勸道:“你也別太擔心,苦一苦沒壞處,就跟你說的那樣,這庵里心苦身苦的日子,要讓她刻在心里,最好一輩子都記得清清楚楚,良藥苦口利于病,最好能苦的記一輩子,往后至少不會再惹出大禍事。
這小半年,我天天過來和她說話,她人不壞,就是有些糊涂分不出好歹,還有點愚犟的毛病,唉,人不都是這樣?不是這里糊涂,就是那里犯渾,只要膽小,知道害怕,就沒大事,象你這樣的,那叫異數,不是常人……”
“嗯,嬤嬤說的是。”李小幺認真聽著沈婆子的嘮叨,不時的贊同一句兩句。
李小幺一路挽著沈婆子,低低說著話,回到山下院子時,太陽已經西斜,李小幺不敢多耽誤,依依不舍的辭了沈婆子,往山下走了一刻鐘,上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