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棠今夜宿在了林氏屋里的碧紗櫥里頭,命阿華取回次日換洗的衣裳后,喊了茶水房伺候的丫鬟端來了熱水。
顧玉棠洗漱過后,就歇在了碧紗櫥里頭擺著的酸枝木的軟榻上,林氏宿在外頭黃楊木雕花的軟榻上,中間隔著三四層珠簾。
臨睡之前,林氏卸掉了釵環和妝容,由著梁嬤嬤攙著,還來了碧紗櫥里頭,和顧玉棠說了好一會話。直說到林氏哈欠連天,顧玉棠這才打住,親自攙著林氏出了碧紗櫥,歇在了外頭擺著的黃楊木的軟榻上。
放下了軟榻兩旁系著的天青色的水紗帳,又叮囑了林氏屋里守夜的丫頭幾句,顧玉棠才轉身回了碧紗櫥。
一旁的梁嬤嬤端起了油燈,喊住了往著碧紗櫥走去顧玉棠,她心里有些話想要和顧玉棠單獨說。
因著林氏已經睡下,不好得在內室里和顧玉棠明說。梁嬤嬤便把顧玉棠請到了隔壁的耳房里頭,坐在了軟榻旁擺著的高椅上,才道。
“三姑娘,其實老夫人的心底里,還是裝著姑娘的,不然也不會這樣護著姑娘。老夫人統共養過三個姑娘,初娘子是個聰慧的,打小就不讓老夫人操心,二姑娘雖說頑皮些,卻也聽老夫人的話。
如今她們二人都嫁了好人家,初娘子更是夫妻生活美滿,老夫人如今就盼著三姑娘能早日嫁出去。”
梁嬤嬤和顧玉棠說著話,屋里伺候的丫鬟都知趣地出了屋子,關緊了屋門,守在了門前。
其實就算梁嬤嬤不說,她也知道祖母如今待她,比從前更好了。祖母以前是養過從四房過繼過來的偏房孤女,顧家初娘子地,她雖未親眼見過那個顧家初娘子,她的長姐,卻也是從母親的話里頭聽說過一些的。
初娘子是四房的偏房孤女,父親是四房老太爺的三兒子,母親是羅平趙家的姑娘。
因著是顧家的偏房,再加上宗譜一直握在長房手里,初娘子的父親母親并未上宗譜。
初娘子一出身,就被長房老太爺做主,過繼過來了,借著楊氏的名頭,養在了林氏屋里。
初娘子身份特殊,剛過繼來的時候,府里的丫鬟婆子紛紛不把她當主子看待,可她卻從不給祖母惹麻煩,也沒想從祖母這里得到什么,或是借著祖母,把她死去的生父生母上了宗譜。
直到初娘子嫁人,從祖母房里出嫁了,也沒給祖母惹過一個麻煩。
不僅如此,她還聽母親說過,初娘子剛嫁到傅家的時候,傅家大太太瞧不上初娘子的出身,覺得她是偏房孤女,有著克父克夫之命,就連房都沒讓她們圓。進門第二天,就是去站祠堂,立規矩。
好在初娘子如今也苦盡甘來了,生了一子一女之后,得了丈夫的敬重,婆婆也是心疼得不得了。
顧玉棠嘴上微微動了動,正要說話的時候,卻被梁嬤嬤搶先了。
“三姑娘不是初娘子,初娘子沒了父母兄弟的依靠,能依靠的,便只有老夫人,所以她行事十分小心謹慎。三姑娘不一樣,三姑娘有大太太大老爺護著,想必日后嫁到夫家,夫家婆婆也不會低看了三姑娘。”
梁嬤嬤雖未點破,可顧玉棠卻曉得,她那番話里頭,有兩個意思。
一來,她是想說初娘子靠的祖母,而她自己不是;二來,便是她有父親母親護著,很容易把祖母的疼愛給忽視了,這是在告誡她不要忘了祖母的疼愛,日后記得要還了祖母對她的恩情。
果不其然,梁嬤嬤瞧了顧玉棠一眼,見她臉色有了些許的變化,就知道她從自己方才那番話里頭弄懂了自己的意思。
如此,她就能把后頭的話接上去了。
“三姑娘,初娘子是個孝順的姑娘,即便是嫁到了傅家,逢年過節的時候,不能親自回來瞧老夫人,也會喊了人遞了口信和土儀回來。日后三姑娘嫁去了侯府,不知心里頭可還會記得老夫人”
聽得梁嬤嬤這樣說,顧玉棠只能斬釘截鐵地回了句,“嬤嬤這是哪里的話祖母是我嫡親的祖母,又如此疼愛我,即便是我嫁到了侯府,逢年過節,也會親自回來看祖母的。”
話罷,顧玉棠又拋下了一句。
“若是嬤嬤今夜是來試探我待祖母的心,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祖母待我好,我自不會給她惹任何麻煩!”
見顧玉棠說得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樣,梁嬤嬤就知道,三姑娘這是發自內心的,所幸老夫人也沒白疼三姑娘。
可今日她拒絕了那沐小郡主的要求,不正是給老夫人惹了麻煩嗎?
那沐王府是何等的地位,那沐小郡主又是何等的人物,遭三姑娘拒絕了這次,指不定又該怎么想顧家了
若是沐小郡主在父母兄弟面前說了幾嘴,那她們顧家,可算是完了。
梁嬤嬤面上露出了幾分難看的神色,聽著外頭呼呼的風聲,終于還是說了句。
“姑娘,您也是曉得那沐王府是什么地位的,沐小郡主是沐王夫婦的掌上明珠,咱們輕易吃罪不起。今日您拒絕了沐小郡主,或許還有理有據,可來日呢”
“來日沐小郡主仗著權勢咄咄逼人,姑娘也能這樣毫不顧忌地回過去嗎?”
“姑娘身后站著的是顧家,出了事自有顧家來買單,若顧家出了事,誰來買單”
梁嬤嬤說罷,驚覺自己方才似乎是說重了些,只見顧玉棠頭已經低了下去,再沒抬起頭來。
一旁的阿華瞧著自家姑娘這副模樣,也不知該說什么。
她只覺得自家姑娘并無過錯,前廳里沐小郡主那番話,的確咄咄逼人。自家姑娘好說歹說都是世家大族姑娘,哪里能去做伺候她的丫鬟
不過沐小郡主顧家輕易得罪不起,姑娘確實不能那樣趁口舌之快,太過沖動了。
顧玉棠也知道梁嬤嬤話中的意思是什么,她身后站著的是顧家,若是她惹惱了沐小郡主,自有顧家出面解決。若是顧家惹惱了沐王府,誰來出面解決
不過她顧玉棠也不是那種任憑別人欺負,還大氣不坑一聲的姑娘,若沐小郡主再逼著她做自己不愿之事,別說是一個郡主,就是公主,她也會加倍奉還!
努力重活這一世,若是遭人算計,欺負,那實在是太虧了。
“嬤嬤,玉棠知道您也是為著咱們顧家著想,是玉棠逞了口舌之快,回了那沐小郡主一嘴。玉棠向嬤嬤保證,玉棠日后一定為著咱們顧家的將來著想,不會再與那沐小郡主嘔氣了。”
顧玉棠這樣說,還不是為了應付了那梁嬤嬤。
梁嬤嬤是祖母身邊伺候的人,她今夜說的這些話,保不齊就是祖母暗示她,借著她的嘴,和自己說的罷了。
初娘子是為著祖母著想,不給祖母惹麻煩,才得來的好姻緣。若是自己不為祖母她老人家著想,處處給她惹麻煩的話,那結果就顯而易見了。
梁嬤嬤走后,顧玉棠又回到了林氏屋里的碧紗櫥歇息。
盡管顧玉棠的動作再如何輕微,還是驚醒了睡夢之中的林氏,林氏掀開水紗帳子,瞧見顧玉棠,躡手躡腳地走向碧紗櫥,“去哪里了怎么還沒睡?”
顧玉棠不能直接回了林氏,自己是遭梁嬤嬤喊了出去說話聲,這樣說了,那就會連累了梁嬤嬤。
腦中思索一番后,支支吾吾地回了句。
“祖母,怕是晚上吃了不干凈的東西,方才鬧肚子鬧得厲害,已經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原以為祖母已經歇了,想不到祖母還沒睡。”
林氏瞧著顧玉棠捂住了肚子,這才有些相信她的話,“若是再不好的話,明日喊了覃大夫過來,讓他給你開幾副藥吧!”
說罷,屋里守夜的丫鬟已經醒了。給林氏掖了被子,放下了紗帳,在屋里燃起了寧神香,又歇在了林氏床榻旁的軟鋪上。
碧紗櫥里頭的西洋擺鐘滴滴答答響了半晌,顧玉棠終于歇下了。
顧府里頭大部分院落都已經熄了燈,唯有一座院落還在燈火通明著。
那便是蔡氏讓管事婆子給沐小郡主安排的住處,秋荷院。
秋荷院在顧府花園的北角,風景極好,能把整個顧府的美景盡收眼底,可就是偏了點,好在還能住人。
透過外頭層層珠簾,又繞過一座半人高的大理石繪百駿圖的屏風,瞧見沐小郡主歇在里屋的羅漢榻上,兩個穿著淺碧色比甲的丫鬟,忍著一陣陣困意,打著哈欠給沐小郡主錘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