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一年開春,宮廷里外、朝堂上下充滿著非常躁動的氣息,無處不有無處不在。
廟堂之上,文臣里最有權勢的四個人,也就是三閣老加上一天官展開了激烈的撕逼大戰,只這一件事就能把半數朝臣席卷進去。
這場大混戰還是名人方應物一手引發的,雖然方應物的手法輾轉騰挪妙到毫巔,在極端不利的局面下維護了方家的利益,但卻讓朝廷高層變得混亂不堪。
如此動蕩產生的根本原因,既有現實利益的搶奪,又有多年矛盾積累爆發的緣故,方應物只是充當了想渾水摸魚的導火索。
上次出現這種級別的動蕩局面,還要追至八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三年的時候,更是方應物穿越的那一年。那時少年妖孽汪直橫空出世,他在天子默許之下,用最簡單粗暴的手法打得文官連連潰敗,在短短一年時間里,朝堂上半數大員換了人。
自此之后,朝廷基本格局就穩定下來了,一直維持到今天,期間或有些斗爭,但并沒有影響到總體格局。
也正是從成化十三年開始,天子才擺脫老一輩大臣掣肘,實現了對朝廷的掌控。當然,也正是從成化十三年開始,風氣便急轉直下,才有了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的諷刺。
一晃八年過去,朝廷里又要出現周期性的、宿命般的動蕩,而且不止朝廷,宮廷里也有情況!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被罷免并發配至鳳陽,肯定要引發連鎖反應,亦要引起朝臣矚目。
雖然明面上內外不許交結。但實際上朝臣與司禮監太監的關系還是很的。對朝臣而言,如果是自己的熟人上位,那么就相當于在宮中有了強大的同盟,其中意義不言而喻。
那么第一個問題就出來了,現有司禮監太監里。誰來接替掌印太監位置?是天子信任的覃昌,還是資歷較深的陳準、蕭敬?還有第二個問題,就是司禮監太監出現了空額,誰能補入?
如果第一個問題里,無論誰來接替掌印太監,都可以理解。也都能服眾,那第二個問題就比較令人無語了。司禮監太監有個慣例就是,必須出自內書堂,從小接受精英教育,面對閣老詞臣時。文化水平方面不丟分不掉價。
當前除去司禮監太監之外,權勢最大、影響力最大的兩個太監分別是汪直與梁芳,所以這兩人都是最熱門的司禮監太監候補人選。
而汪直和梁芳的文化水平,只能讓人呵呵呵呵了,人人皆知這兩人都是不學無術的典范......一個靠當密探和刷軍功起家,一個靠逢迎拍馬吃喝玩樂起家,都不是文化型的太監。
由此可見,在當今天子治下。宮中是多么混亂昏庸,能出人頭地的都是這般非主流人物。
當然,說起整個朝廷的躁動。還少不了最敏感的東宮問題。在當前太子被廢幾乎就是一個公開的秘密,連群臣伏闕諍諫和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以命抗爭都沒有效果,還有誰能阻止太子被廢?
唯一的疑問也就是天子將在什么時候、什么場合宣布,朝臣將如何面對這種情況而已。
眾所周知,東宮問題不僅僅是太子一個人的問題,還是整個朝局的問題。特別是翰林詞臣的大問題。
雖然翰林學士們相對比較有節操,講究形象體面。不至于做出捧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事情,也不會現在就扔掉太子不管不問。但架不住人人都有點私心。
如果太子換人,那么東宮的大臣屬官肯定也要換人。現在是徐溥、丘浚、劉健、謝遷、李東陽包括已經被貶謫的方清之這一批,那么將來就是另一批別人接替!
任何一個眼下正處于“不得志”狀態的翰林詞臣,想到這樣的機會都會心動,心里難免要打小九九。于是素來號稱清高超然的翰林院里,也出現了詭異的氣氛。
總而言之,朝廷里里外外充滿著洗牌前的躁動不安,五品以上中高層官員里,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能靜心工作。
如果要評選淡定之星,想必方應物入選的概率很高,如今朝中上下沒有比他更淡定的人了。
他的目的無非就是兩點,一是保護自己,二是讓父親盡可能少吃點苦頭。這兩點目前都已經達到,方家出風頭階段已經結束,還有什么不能淡定的?
因而送走了父親后,方應物大多數時間都閉門不出,也不見外人。不過這并不意味著方應物消息閉塞,恰恰相反,方應物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知道的都多,各種東廠耳目不是擺設。
汪芷翻看著消息匯總,一邊對方應物道:“邵宸妃為了將來鞏固根基,暗中籠絡浙江名流,要不要我給你牽線?其實她對你們方家這樣忠義之士觀感不壞。”
“不需要!”方應物想也不想的拒絕了。
邵宸妃便是太子候補朱祐杬的生母,若當今東宮被廢,換了朱祐杬為太子,那邵宸妃就徹底母憑子貴了。而且邵宸妃是浙江人,說起來還是方應物的本省同鄉。
不過方應物又想起什么,提議道:“不過你可以給那謝遷牽線,如何?謝遷也是浙江人。”
汪芷會意的壞笑幾聲,“你可真陰損,這不是給謝學士下鉤子么......但是別玩火自焚、弄假成真,萬一真換了太子,謝遷又交結上了,你哭都哭不出來。”
隨后汪芷繼續翻看消息匯總,“李東陽想請假,回祖籍茶陵尋根問祖。”按照方應物要求,汪芷所報出來的消息以翰林詞臣范圍為主。
方應物聞言搖搖頭,瞧這樣子,李老師肯定是心灰意冷、垂頭喪氣了......
話說李東陽雖然祖籍湖廣茶陵,但祖父起便在京師住下,到李東陽這代算是京師土著了,李東陽本人到目前為止沒回過祖籍。這會兒他突然要請假回祖籍,方應物當然看得出來,肯定是意氣消沉的表現。
李東陽當初外號李十八,就是因為在翰林院快坐了十八年冷板凳。好不容易在前幾年和方清之一起入東宮侍班,走上了金光大道,也算是苦盡甘來,終于熬出似錦前程了。
誰料現在又風云變幻太子危在旦夕,眼看著前程再次完蛋,重新獲得希望之后再次失望,這種打擊之沉重可想而知。
方應物伸個懶腰,起身道:“冷灶必須燒,今天便去拜訪一下老師。”
也許有人看得出太子是冷灶,也許會有人覺得方家父子是冷灶,但有誰知道李東陽也是大冷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