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第六百九十九章 狐朋狗友(上)

方應物的這個回答,讓項成賢偷笑不已,卻讓洪松感到很沒面子的氣惱。方應物和項成賢反復勸了半天,效果依然不大。

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充塞洪松心頭,滿腦子家國情懷,哪里聽得進方應物和項成賢兩個官場“老人”的苦口婆心。

項成賢氣得罵道:“你簡直昏頭!你上疏根本就是無用的!天子不會因為你一封奏疏就改了主意,反而會借機整治你!徒勞無功,沒有任何用處,你這是何苦!”

洪松回應道:“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項成賢抓狂的撓了撓頭,轉頭對方應物道:“洪兄鬼迷心竅想不開,勸是勸不得了,你向來足智多謀,有什么別的主意攔住么!”

方應物對著項成賢干瞪眼,就算有辦法,也不該是當面這樣說罷!讓洪松聽著怎么籌謀?

項成賢又道:“你這樣篤定,肯定有什么底牌沒出,難道就沒個辦法擋住洪兄?”

方應物竟無語凝噎.......為什么和他走得近的這些人,比如汪芷比如劉棉花,又比如眼前的項大御史,沒有一個為他的現狀擔憂,全都認定他還有底牌?

好罷,他確實還有咸魚翻身的機會,也只能是等著地震消息而已,要說底牌這就是底牌了。可是真的只有等待,什么也做不了,還能怎么攔著洪松?

“你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罷......”項大御史在方應物耳邊不停地碎碎念,好像念叨幾句就能把主意念出來似的。

不過還挺管用。方應物被念得頭昏腦漲,卻突然冒出個念頭來。說不定還真有個法子,能挽救一下即將“失足”的洪松。

自己一直在等待歷史上準確記載的地震消息。但為什么不能變被動為主動?這個消息可以由別人上奏,也可以由自己人比如洪松上奏啊!這樣既能滿足洪松的情懷,讓洪松泄出對苦悶現實的失望,又能避免他被天子追殺的危險,同時還能幫著抬舉一下洪松的江湖地位。

項成賢見方應物忽然呆呆的沒動靜了,便知道這個老朋友肯定有靈光閃現。與方應物認識了這許多年,對方應物的一些習慣早知之甚詳了。

半晌過后,方應物醒過神來,看了看項成賢和洪松。“兩位兄長聽著,下面這些話,我只在這里說,不可入別人之耳。”

方應物越是莊重,項成賢和洪松越是疑惑和好奇。只聽方應物又說道:“據我所知,泰山今年以來已經有數次地震,天象如此,安得不是有警于人事?”

項成賢和洪松面面相覷,關于泰山的政治意義。官場中每個人都知道。這不是普通的山,是天下群山的宗。別的不說,只說帝王泰山封禪的概念,就知道泰山的獨特地位和象征意義了。

可以說。泰山連續數次地震絕對是天大的示警,嚴重程度甚至比去年元旦的墜星事件還要大。

項成賢連忙追問道:“這樣重大的天災,為何不見聞于朝廷?”

方應物答道:“泰山一代地震生了幾次。只一次可能還沒那么嚴重,只算偶爾現象。但兩個月里生數次就不是小事了。

大多數人可能沒將這各自都算偶然的幾次聯系起來想,但遲早會被有心人覺察到。而地方也不敢胡亂奏報,大概還需要最終確定。無論如何,我敢說泰山地震事情遲早會被人掀出來說。”

“你怎么知道的?我沒記得你曾經翻閱大量奏疏找出痕跡?”

方應物故作神秘的說:“東廠,你懂得。當然你們可以說從商人嘴里聽到,然后仔細翻檢了有關奏疏里的蛛絲馬跡,總和起來才現情況之嚴重。”

出于對方應物的信任,項成賢對這個消息本身不懷疑,想明白了其中因果,興奮的拍著洪松道:“洪兄,你有救了!”

洪松臉色黑,什么叫“有救了”?忒不吉利!

方應物對洪松道:“我想,讓洪兄你充當奏報泰山地震的人,確實是一個好主意。我就不信,出了泰山連續地震為示警,陛下這種迷信敬畏鬼神的人還敢換太子,而洪兄你就充當了挽回時局的人!”

項成賢幫腔道:“是極是極!洪兄若你上了這封奏疏,等若是力挽狂瀾,立刻前途無量,上升的道路便開辟出來了!于公有利于己也有利,為何不做?”

洪松感到深深的蛋疼,之前自己明明是要當不惜自身的諍諫直臣,剛才還死氣沉沉般的壓抑。怎么被兩位老友三轉兩轉的,就轉到怎么設計才能得利、才能升官上面來了?氣氛也從嚴肅緊張變成團結活潑。

洪松本性不愿意干這些投機取巧的事情,真心不想被帶歪路帶到溝里去。當年方應物和項成賢鄉試舞弊,洪松就沒參與,結果比兩人晚了一科才考上。

故而他有心拒絕道:“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惜非吾之本志也,聽你們這些取巧主意,要壞了我的修養。”

對付這種典型的精神潔癖,方應物是專家,非常熟門熟路的專家,實戰經驗非常豐富的專家,都是從自家父親身上練手練出來的......應付洪松這種比父親方清之還不如的一年級菜鳥,簡直手拿把攢。

只見得方應物臉色一整,大聲喝道:“洪兄!這是最后挽救東宮的機會,明明有辦法你卻不去做,只管一味要上疏賣直批龍鱗!我看你就是為了自己的名聲,故意沽名釣譽!”

“我......”洪松一時無語,明明不是這個意思,但卻被方應物說成這樣還不好反駁。

項成賢也幫著落井下石道:“洪兄你若不寫泰山地震的奏疏,我就連夜寫了,明天就投進宮中!之后再等這個消息爆出來,你還激烈上疏勸諫天子便沒有名聲方面的效果了,在別人眼里反而就是手法拙劣的見風使舵而已!”

洪松愕然,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似乎將自己所有道路都被堵死,只能按著他們指定的路子。便忍不住憤憤道:“狐朋狗友,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