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第七百四十七章 遲暮

街道廳再次很不長眼的將傳票送到方宅時,方應物本人并不在家里,他去了李東陽宅邸。().()(x).()因為自己與劉府的婚事已經非常臨近了,而李老師將在婚事中作為男方長輩角色出現,所以方應物有很多事情要與李老師商議。

李東陽對方應物的婚事也很熱心,邊想邊問道:“劉府那邊想如何操辦?”方應物無奈的答道:“依老泰山那邊的意思,想大操大辦,高調一些。”

李東陽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劉棉花的意思,這就是要刷存在感。反正劉棉花已經沒多少清名了,無論奢侈還是簡樸沒有區別,高調一些可以刷存在感,強化別人的印象,尤其是向公眾展示劉府與方家的親密關系。

從財力上當然不是問題,方應物不缺錢,劉棉花也是保定府軍籍大戶出身,實在不行他李東陽也可以贊助一點。

但從方應物的態度看,方應物本人似乎不愿過于張揚。作為一個清流典范,雖然有這樣那樣迫不得已的因素,但在與劉府關系上,肯定不愿公開表現的過于高調。在聲望領域里,方應物根本沒有任何需要借用劉府的地方。

這時候,有李東陽的長隨到了屋門口,高聲稟報道:“方家那邊有人過來,說是有急事稟報。”此后又有個方家仆役進了屋,對方應物道:“小老爺!那街道廳又遣人送了傳票到家里,還是關于小老爺差役的事情!”

方應物聞言皺起了眉頭,在自己緊鑼密鼓布置婚事的節骨眼上。萬安又來這一手,簡直是要惡心人啊。

李東陽怕方應物過于大意。連忙囑咐道:“萬輔死死瞄準了你不放,你還是要當心為好。不可輕忽,免得陰溝里翻了船。”

方應物倒是不犯難,口氣輕松的答道:“老師放心,學生自有主意,此事易爾!”而后方應物便把婁天化招來,耳語幾句后道:“你去屠中丞那里,將我的話傳給屠中丞。”

如是過了兩日,都察院和順天府聯系審理左常順假冒方應物案件最終判決結果出來了,而且當場執行。并沒有再上報。因為都察院本身就已經是最高司法機關之一,而且本案又不涉及人命官司,根本沒有再上報的必要。

判決結果很是驚到了一些人,其實屠滽屠大人的判詞很簡單,概括起來就是:“左常順激于士人義氣施暴官吏,雖情有可原但法無可恕,故判其代替方應物赴街道廳服三年苦役。一可懲暴行,二可全義行,三可彰教化。”

明白人都看出來了。判了左常順代役,方應物便徹底解脫出來了,不會再受街道廳拘束。在大明朝代役是被允許的,或者找人頂替或者出銀子。左常順被判罰代替方應物服役這種情況,也算是合情合理合法。

妙,非常妙!無數人忍不住為之叫好。這個應對法子實在妙到毫巔。不過輔萬安聽到這消息后呆住了,這看起來沒有破綻的手段。居然被方應物如此輕描淡寫的破解了?仿佛輕輕吹了一口氣,便把漫天煙霧都吹散了。

之前一直可以說。是因為自己輕敵大意,端著輔架子看不起方應物,所以才屢屢吃虧。但這次自己真心沒有輕忽,從頭到尾都是很認真,可結果依舊如此失敗!

當初商定出來的三管齊下之策何等氣勢洶洶,仿佛能手到擒來的將方應物一口吞下,根本看不出方應物有任何逃脫的可能性。不過到目前為止,卻幾乎要全面無果而終。

差役問題,經過徐學士一撥人的打岔,反而節外生枝給了方應物表現的舞臺,被方應物輕描淡寫的化解了;

在科道組織彈劾方應物,肯定不可能成氣候了,這時間沒人愿意站出來公開彈劾方應物。當初他萬安還想著走內宮裙帶路線,請萬貴妃出馬收拾方應物,可也毫無動靜。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總而言之,一位輔獅子搏兔打算整治一位落魄為民的前小官員,居然沒有成功,這看似不可思議,但確實生了。

大明朝廷是彼此制衡的,萬安這輔不可能直接下令,強行將左常順代役之事作廢,這個命令連六科都過不去。而且內閣閣臣在名義上是輔臣,還不見得有資格自主下令。

不過萬安對方應物的恨意是刻骨的,他不甘心這樣莫名其妙的結束。然后他又現,再對付方應物已經不能那么得心應手,甚至連積極主動幫他出謀劃策和執行的人也不好找了。

萬輔本來就不是德高望重類型的輔,更沒有名望可言,盤踞內閣全靠利益算計和交換。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所以萬輔的權勢和影響力很純粹的與利益得失掛鉤,或者說,他從來就不能單純的“以德服人”,走的是以“利”服人路線。

正因為如此,萬輔才產生了失控的感覺。從利益角度來看,一是他已經七十歲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一個七十歲的人能給別人多少信心?說不定明天就變成“古人”了,還能給別人帶來多少預期利益?又如何能讓別人真心實意的屈服?

二是自從天子息了更替東宮的念頭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萬安包括萬安一系的人馬沒有任何未來可言。當今太子登基之日,就是徹底清理萬安及其勢力的開始,萬安甚至連接班人都不可能安排,至于誰人能出頭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敢將前途命運賭在萬安這邊?現在已經是成化二十一年,不是成化十一年了,“人心思變”四個字不是嘴上說說就能打消的。

意識到問題所在后,萬安的心情有些落寞,自己這輔的影響力似乎以肉眼可見的度再消散,而且無可挽回。

難道自己真的老了?萬安心里突然冒出這個念頭,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滿頭白,忽生英雄遲暮之感。

他又想起了八年前,那時輔商輅站在權位巔峰時棄官而去,而自己卻難以理解,一直到今天,總算才有些懂了。

“不!”萬安在書房中拍案而起,對著看不見的空氣吼道,他還是不能接受如此軟弱無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