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三百二十七章 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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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城篦箕巷的一處小小佛寺里,院落內桃樹枝繁葉茂,正值春末夏初時節,一朵朵粉嫩的桃花飄落下來,遙遙望去,宛若仙女散花般。

泥土的味道和隱隱約約的香氣氤氳,加上白墻灰瓦的明代徽式建筑,仿佛構成了一副中國風的水墨丹青畫面,如詩一般潤著姜星火這個游人的心靈。

姜星火坐在涼亭內品茗,突然眉梢一動,他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而王斌并沒有示警。

“你回來了。”

來人非是旁人,正是慧空。

慧空雖然破了閉口禪,但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他把一封關于常州府情況的信交給了姜星火什么都沒說。

錦衣衛有錦衣衛的門路,姚廣孝自然也有自己的情報渠道。

王斌扶著刀看著國師,心里卻暗暗想到,看來國師對錦衣衛也不放這些錦衣衛的坐樁,難保不跟地方宮勾結。

待姜星火看完了第一封信,慧空又送上了第二封信,卻是姚廣孝跟他說的京中變法和新氣象的一些情況了,都很口語化。

“軍校里,柳升研究火炮戰術的事情,頗受其他教官奚落,老輩的軍官瞧不起火炮的作用,不過朱勇、張安世、徐景昌這幾個小子倒是對新式火炮戰術頗感興趣,帶著批人,開始跟柳升研究了起來。”

“國子監里,生員們對能飛上天的熱氣球,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紛紛按照《邸報》上公布的原理,私下結成小組,募集資金,試制熱氣球,有一些競爭較勁的氛圍,已經有幾個小組做出了熱氣球雛形。”

“土林里,科學的格物致知之法,已經有了第一批擁護者,他們正在用這種方法,研究世間萬事萬物的矛盾,提出假設,進行論證,由于這種方法的可實證性,因此與信奉傳統程朱理學的儒生爆發了大量的爭吵。

論“變法方面,總裁變法事務衙的架子已經搭了起來,精干官吏也在陸續補充,考成法指標的制定是目前衙們的主要工作,京中六部和各寺的考成法指標,已經定的差不多了,預計今年夏季就可以執行。

“關于姜圣您特意囑咐的試飛員,人工降雨時六個熱氣球里三個成功落地,還有三個跳傘的試飛員,找到了兩個,另一個名為丁小洪不知所蹤,有人說他迫降到了長江附近,被江水沖走。

“關于賑災糧,目前無需擔心,從四川和湖廣各地常平倉解運的糧食,已經陸續順江而下抵達南京,夏原吉正在做統籌,在抵達松江時,一定能準備好。

林林總總,各項事務,姚廣孝的信算是給姜星火離開南京后,這段旅途期間發生的事情做了個總結。

京中的一切,看起來都運行良好。

科學的種子已經埋下,隨著人工降雨的結束,就像是場新思想的雨落在了人們的腦海里,開始讓科學的種子生根發芽。

這個時代最先進的一批人,腦海中舊的思想枷鎖被打破,隨后新的思想自發地野蠻生長了起來。

在信中,姚廣孝隱晦地提醒了他,安南那邊傳來的消息很不好。

同時成國公朱能等將領,一直在上書請求出戰永樂帝已經提到了要國師加快進度,迅速趕往微松江府平息民亂,以工代賑治理水患,不要在路上耽擱了。

這里的意思就是,要快點把松江的棉紡織業搞起來,然后安南開打,打下來安南,瘋狂傾銷商品反正沿著海岸線大規模運輸,當商品數量足夠多的時候,海路成本無限趨近于零。

“上壓力了。

姜星火揉了揉額頭,提筆給姚廣孝寫了封回信交代了對其他變法事項,譬如編寫《永樂大典》時重點加入荀子內容,曹國公即將回國,征日也就是明后年(永樂二年/三年)的事情,山東備倭軍的渡海作戰和登陸作戰訓練也不要拖延等等。

隨后,又給卓敬寫了封信,讓老頭加快對欽天監人員的培養和部分換血,這些人接下來大航海還有大用,無論是征安南還是征日本,都少不了他們的幫助。

寫完信,封好火漆,蓋上自己的印章,姜星火方才舒了口氣。

“國師似乎有些心煩,可是眼前常州府的事情“慧空接過信,開口有些費力地說道。

姜星火略有詫異地看了慧空一眼,這沉默寡言的和尚倒還真是第二次聽他開口說話。

“非是如此。“姜星火打開折扇笑道:“常州府這點事,算的了什么不過是順手解決罷了。“

慧空說話越來越利索了,復又問道:“國師,藏小僧其實一直有一個疑惑。”

“且說。”姜星火抬眼道。

“常州府確實有可能有問題,但時間如此緊迫民變耽誤不得,我們為什么不直接去松江府那里民變鬧得最兇,洪災也最嚴重,賑災也很不力。慧空的話語說的很委婉,姜星火知道,慧空的疑惑,恐怕也是隊伍里很多人的疑惑。

“你便是想問,為什么我們要在常州府耽誤時間,常州府明明離南京城這么近,既不可能鬧民變,官員也相對老實,賑災的速度看起來也還像模像樣,直接浮光掠影地看一下就好。”

慧空點了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只是不好意思當面直言。

姜星火沉吟剎那,反而扭頭向王斌問道。

“今天早晨,你跟我一起在酒樓高處看了整座城池,你覺得這個常州府城,是怎樣的城市或者說,這座城市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

王斌回想了一番,清晨時看到的河流縱橫、帆船往來的樣子,回答道:“水運貿易。”

“正是如此。”

姜星火起身,在寺廟的涼亭中微微踱步道。

“常州府城正是因為處于承擔轉運商品功能的江南運河與長江的中間點,所以才能發展為如今的‘南國之通津’

換‘言之,常州府城是靠水運貿易活著的,你看看運河兩岸民居的密集程度,再看看西倉、表場、東倉三個大型碼頭和這座寺廟周圍被綿延數里的青果巷、篦箕巷等商業街道,這些是在其他地方極難見到的。”

慧空也點了點頭,他其實是先巡撫隊伍一步抵達常州府城,入住了這座城中的小寺廟,初見沿線舟楫往來穿梭如縷,茶樓酒肆燈火通明的景象時也頗為驚訝,而且此地文風極盛,后河白云溪居住的多為官宦人家,經常舉行文人群體的書畫品鑒活動。

“這便是為什么我要先清理一遍常州府的原因了。”

姜星火手中的折扇合上,重重揮。

“行軍打仗,尚且都沒有不顧后勤輜重起始地不安全,就貿然發兵的道理。”

“想要在江南大規模賑災、治水、變法,常州府這個東西南北水系往來的樞紐,是重中之重。”“只有此地弄成穩固的大后方,方才好全力以赴,明白了嗎否則的話,鄉間豪強,城里官員,在我眼里又算的了什么東西何須這般耗費精力”

這便是說,與蘇、松、嘉、湖等地相比,常州府的農作物產量并無絕對優勢,手工業同樣發展遲緩常州府之所以能有今天與其他四府相提并論的地位,完全是因為水運,尤其是運河貫通江南的東南西北走向,且處于與長江交匯這個水運節

點的優勢,方才成為環太湖圈五府的重要經濟中心這個道理說清楚,眾人自然統一了思路,也就沒了之前的困惑。

“所以剛才國師在煩心什么“慧空好奇問道。

姜星火倒也不做掩飾,虛虛點了點南方,又點了點東方。

“安南,日本。”

說到這里,姜星火真的無比的想念李不論是之前征安南統兵的人選,還是后來從軍校里自己這個副校長的尷尬處境,姜星火已經看出來了,軍界沒幾個得力支持者,關鍵時刻是真掉鏈子。

但軍權這種東西又太過敏感,很容易犯朱棣的忌諱,姜星火也不好去跟徐輝祖、平安、盛庸套近乎。

自己此前在獄中結交的弟子,或者說朋友們,朱高煦固然能打,但撐死了也就是統領幾千人的水平,真正能獨當一面帶著十幾萬、幾十萬大軍出去滅國的,挑來挑去,還是得大明戰神一代目。

嘲笑歸嘲笑,領兵打仗這種事,能有李景隆這水平的帥才還真不多。最起碼李景隆在行軍、后勤、戰略規劃、戰役指揮方面基本都是水平線以上的,只是具體戰術布置和臨場指揮決斷拉跨了點。

換言之,只要不到開打的那一刻,那李景隆就是第流的統帥。

而臨陣指揮,是可以靠合格的參謀團隊彌補的。

姜星火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機會參與征安南,但是接下來征日本,肯定是要爭取把機會留給李景隆的了,自己也定會參與進去。

安南自然是新生棉紡織業的第一處大規模商品傾銷地,這點毫無疑問,而正所謂未雨綢繆,作為另外一處巨大的商品傾銷地,日本這盤大棋,從現在就得開始謀劃了。

總不能等松江棉紡織業產能爆了以后,再去想辦法。

那時候想出來的辦法,多半就是向內沖擊大明國內土布了可問題是飯要一口一口吃,手工業也不能胡亂擴張去干擾農業,這無疑是會打亂自己的部署。

這就好像,這頭邪龍自己將其親手孵化、養育出來。

而邪龍需要吃東西才能長大,自己這個馭龍者就得負責給它找吃的。

否則,邪龍就會反噬自己,一口撕咬上自己的血肉。

眼下的邏輯,再簡單不過了。

第一步,清理常州府的蟲豸們,給江南賑災治水和發展大規模棉紡織業確立一個穩固的后方,等待夏原吉籌集四川、湖廣的糧食到位。

第二步,有了糧食,就有了打糧價戰的底氣,隨后一舉出擊,徹底擊潰松江諸府的反對勢力,借著這個機會,把人口和民心從士紳手里搶過來,培育出新生的大規模棉紡織業手工工場,生產出可供傾銷的商品。

第三步,征安南,為大明初生的手工業產品尋找第處商品傾銷地,幫助其擴大再生制造。

第四步,征日本,釋放擴大了制造量的手工業產品。

就在姜星火捋清思路,給自己未來的每一步行動都制定好了目標和規劃的時候。

寺廟的涼亭外,忽然有兩名慧空帶來的便裝武夫,左右架著一個被水泡的浮腫、身上傷口還流著血的人,走了進來。

姜星火定睛一看,卻總覺得這人眼熟,可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來叫什么名字。

“咦“

王斌卻忽然說道:“這不是酒樓的那個伙計被怎么成這個樣子了”

說罷,他上前檢查了傷口。

“不是致命傷,還能救過來,對方手法很專業,但這伙計平日里鍛煉的好,又下意識地夾緊了肌肉,刀口沒攮進去多深”

姜星火看著這個伙計,抬頭疾聲問道。

“你們怎么發現的“

“從寺廟后面河上飄上來的。“←→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