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話事人

第三百三十八章 規定和鬧劇

又過數日,兩淮鹽運司召集鹽商認窩,引窩五千,明面上采取了競買的形式。

這種形式有點像后世的招標,當然也會像很多招標一樣,結果經常被內行人提前“預測”到。

十幾個大鹽商站在鹽運司大堂外面,一邊談笑風生,一邊等待著認窩開始。

這次氛圍并不緊張,大家提前達成了默契,現在只有一團和氣。

但是當大家看到,有一道身材高大雄壯的身影出現在院首儀門時,那種和諧的氣氛似乎就悄然消失了。

這里是鹽運司,行業事務又講究一個專業,眾鹽商不認為林泰來這個外行能成什么事。

但就算只看著他在這里惡心人,那也很令大家心里膈應。

再看林泰來身后,還跟著一個白凈美貌小少婦,更是不知所謂!

難道林泰來把這里當成了帶女人游春賞景的園子?這是對專業精神的侮辱!

不過鄭之彥倒是認出來了,這個小少婦是原來一個手下吳登的妻子。

林大官人也走到了大堂前,輕蔑的說:“早跟你們說了,讓你們不要白費力氣,為何不聽?”

眾鹽商仍然“敢怒不敢言”,不是因為林泰來的隨從比大家多,也不是因為林泰來能一個打幾十個。

林大官人還在說:“怎么了?連個屁也不敢放?”

這個世道,還是不缺乏仗義敢言之人的。

在別人因為怯懦而沉默時,以義薄云天、勇于抗爭而聞名揚州的汪員外站了出來!

雖然已經被逼著賠出去了五千鹽引和一個女兒,但汪員外仍然沒有向邪惡低頭。

“林泰來!你來這里做甚?”汪員外排眾而出,大聲呵斥著林大官人:“按規定伱完全不符合認窩條件,你已經被運司拒絕過了,你今天沒有資格出現在這里!”

林大官人指著美貌小少婦,答道:“不是我來參加認窩,而是吳田氏來參加。

她可是完全符合規定,而且也找到了人作保,有什么問題?”

聽到這個回答,眾鹽商齊齊愣了一下。

林泰來這個操作,是所有人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如果林泰來找個男人當幌子,大家還可以理解,但帶個女人過來,又是幾個意思?

汪員外代表眾人質問道:“一個婦道人家,有何資格與我等同列?”

林大官人向著大堂里面張望了幾眼,隨口解釋道:

“按照費運使所說的規定,并沒有只許男人、不許女人之類的條款,為何女人就不能來參加?”

汪員外大喝道:“在我們鹽業,向來只有男人才能站在這里,參加認窩!

而你林泰來只敢躲在女人后面,簡直可笑之極!”

眾人默默給汪員外點贊,竟敢對林泰來直接進行人身攻擊,有種!

林大官人反唇相譏道:“既然你說只有男人能站在這里,那么我有一個主意。

現在把你卵子踢碎,你就不是男人了,然后你也沒資格參加認窩競買了,是不是?”

眾人:“.”

你林泰來是真想這么干,還是單純的羞辱?

汪員外勃然大怒,似乎喪失了理智,叫道:“你欺人太甚!真當我們鹽商都是泥捏的不成!”

汪員外和林大官人互相侮辱謾罵,在稍遠處院墻那邊,汪員外的隨從和林大官人的隨從也互相忍無可忍,忽然就開始大打出手。

然后斗毆又波及到了其他人的隨從,頓時就變成了所有隨從都參與進來的混戰。

其實眾人帶進中庭這里的隨從是少數,鹽運司也不可能讓太多隨從進來,眾人的隨從大部分都在大門和前院那邊。

但是中庭這邊開打后,立刻就傳染到了前院,于是從前院那邊也傳來了動靜。

這場斗毆來得非常迅猛,在徹底失控的情況下,中庭和前院戰場連成了一片,發展成了將近二百來人的大亂斗。

打到興起,還有體力不支躲進大堂的,結果又被追進大堂打,搞得大堂陳設也亂了。

就是參與斗毆的這二百來隨從里,有一百多人是林大官人帶來的.

向來身先士卒的林大官人今天沒有動手,只站在邊上,認認真真的喊著:“別打了!別打了!”

直到鹽運司出動了所有鹽丁,這場逐漸一邊倒的大斗毆才平息了下來。

但是此時斗毆現場還能站著的,基本都是林大官人那些身經百戰的“家丁”了。

同時運司的大門外面,又新來了一百多說著蘇州口音的漢子。可能是走累了,就站在大門外休息不動。

費運使出現在運司中庭,站在大堂門外的月臺上,臉色鐵青。

今天這事情,傳出去簡直就是笑柄!

看著費運使那難看到極點的臉色,被一道又一道規定套路的林大官人終于念頭通達了。

玩心眼子太累了,還是直接動手比較輕松。

念頭通達后,林大官人待人就熱情多了,高聲的打著招呼:

“運使!按照規定,我們的隨從互毆,該怎么處理?

我建議,把我們全部驅逐,禁止參加認窩競買。”

費運使被嗆的不好說話,于是與費運使關系密切的鄭之彥不得不站了出來,指責說:

“即便這位吳田氏想要參與認窩競買,但與你林泰來又有何干?你有什么理由出現在這里?”

林大官人輕蔑的說:“你鄭之彥簡直明知故問,吳田氏她家和你鄭之彥有血海深仇,豈能沒有防范之心?

所以我當然是受邀護衛吳田氏來的,防的就是你這種惡人,這又有什么奇怪的?”

鄭之彥又道:“堂堂千戶,甘為下賤,簡直笑話!”

林大官人淡定的回應說:“古有趙匡千里送京娘,一直傳為美談。我林泰來也做做行善積德的好事,有什么不對?

哪能像你鄭之彥,一直為富不仁,只知道作惡,滅了吳家也沒個道歉。”

鄭之彥:“.”

你林泰來不干人事也就罷了,還踏馬的在這不說人話!

鄭之彥啞口無言時,汪員外又激動的跳出了出來,“林泰來!我與你沒完!”

“夠了!都閉嘴!”費運使生氣的喝道。

鹽商們看到鹽運使發怒了,都不說話了,但林大官人卻對“閉嘴”二字充耳不聞,還在叫道:

“運使!你就說這吳田氏符合不符合規定吧!我們二百保護弱小婦孺的義士還等著說法呢!”

費運使深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揮袖下令道:

“今天散了!認窩競買時間,另行等待通知!”

今天怎么也辦不成事了,只能熱度等過去再說。

林大官人口吐了一句芬芳:“規定個卵子!”隨即率先轉身就走。

鄭之彥忍不住對汪員外埋怨道:“汪兄太沖動了,怎么就逞強和林泰來對上了?

這里畢竟是鹽運司的主場,一切自有運使做主!我們并不是主人,犯不上為了看不順眼的人就出頭啊!

今天的大事,就這樣被攪黃了!”

汪員外心里嘀咕,今天他的任務就是配合林泰來制造互毆,攪黃了認窩競買啊。

但嘴上憤憤不平的說:“那林泰來實在太氣人了,忍無可忍就不想忍了!”

好事未成,鄭之彥唉聲嘆氣。如果按照上上下下的默契,今天本該由自己出資認窩,拿下那五千引新窩!

汪員外就安慰說:“不要緊,無非就是晚幾天罷了。等今天的事情淡化,運司肯定還會召我等競買認窩。

只要競買開始,那就是拼銀子了,主官又是幫我們的,林泰來只能束手無策。

難不成林泰來還敢再帶著一二百打手,強行壓價認窩?那和搶劫鹽運司有什么區別?”

鄭之彥點了點頭,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也只能再等幾天了。

其實被安排做事的汪員外也不理解,林泰來今天這樣制造鬧劇,又有什么意義?

涉及到鹽運司上萬銀子收入的認窩競買,不可能因為一場鬧劇就取消的。

今天大鬧一場,最多也就是傳幾天笑談,把程序往后拖延幾天而已。

所以,林泰來的目的是拖延時間?可是拖延時間也改變不了局面啊。

眾人散去,余波蕩漾。

今天鹽運司的這場鬧劇,一連在揚州城傳了好幾天,成為城里最有熱度的話題。

個別時事評論員表示,林大官人竟然沒有綁架鹽運使,說明他的統治力下降了。

又到數日后,等話題熱度稍稍下降,鹽運司又趕緊召集鹽商認窩,打算盡快把這五千引窩的歸屬敲定了。

還是在鹽運司大堂,十幾名鹽商又重新聚集在這里。

林大官人也不負眾望,保護著吳田氏出現了。

今天所有隨從都不許進儀門,全部站在大門之外,被數百鹽丁看守著。

“事不過三,你們為何還敢來?”林大官人肆無忌憚的對鹽商們挑釁著,“你們不丟人現眼不甘心嗎?”

這次沒有任何人回應林大官人,連看都不看林大官人,拒絕一切有可能引發糾紛的言行。

不應任何盤外招,銀子上見真章吧!就不信你林泰來比我們十幾個頂級鹽商銀子還多!

費運使面無表情的坐在公案后面,書吏絮絮叨叨的讀著相關文書。

等書吏宣讀完文書后,費運使也懶得講話了,直接說:“五千引窩,底價一萬兩銀子,開始吧。”

西商領袖孫總管開口道:“我出一萬一千兩。”

汪員外也做了個樣子,大聲說:“一萬二千兩。”

然后鄭之彥員外才開口說:“我出一萬四千兩。”

平常人看來宛如天文數字的銀子,在這個場合就好像僅僅是個數字而已,這就是頂級鹽商的財力。

不過其他鹽商都很給鄭員外面子,就不再繼續喊價了,這是私下里的默契。

但只要林大官人在場,不出意外的話,一定會發生意外。

“一萬五千兩!”林泰來高聲叫道,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林泰來又趕緊解釋了一句,“吳田氏一個婦道人家,公開喊叫不體面,所以我代替吳田氏發聲喊價。”

勢在必得的鄭員外毫不猶豫的加價,“一萬六千兩!”

林大官人也不假思索,高喊道:“一萬八千兩!”

這時候,喊價的節奏稍稍停滯了一下。

鄭員外憤怒的盯著林大官人,你這個窮逼瞎幾把喊什么,你有一萬八千兩銀子嗎?

其他人暗暗想道,莫非這林泰來就是在惡意抬價?

鄭員外咬了咬牙,狠狠的叫道:“二萬兩!”

到了這個價碼,已經比底價翻倍了,但鄭員外還是不能放棄五千新引窩。

林大官人完全不糾結,飛快的跟上:“二萬二千兩!”

眾人看向林大官人身邊的吳田氏,畢竟在名義上,真正出價的人是吳田氏。

卻見這美貌小少婦此刻臉色發白,渾身顫抖,顯然是被嚇到了。

現在壓力又來到了鄭員外這邊,但是鄭員外頂住了巨大的壓力,吼道:“兩萬五千兩!”

只要能拿到五千引窩,細心經營幾年賺回來就不虧!

在眾人的視線里,林大官人緩緩舉起了三根手指頭,氣勢驚人的高呼一聲:“三萬兩!”

本來除了喊價聲還算安靜的大堂,立刻就像是炸了鍋,眾人一片嘩然!

所有人都是一個想法,你林泰來有病,有大病!

你惡意抬價可以理解,但是這樣抬價,除了坑自己還有什么用?

知道你林泰來想搗亂,但是沒這么搗亂的!

難不成你喊出的三萬兩銀子,是畫在紙錢上的嗎!

汪員外也無語了,你林泰來想盡辦法的拖延時間,結果就這?

自己接下來是不是可以開始考慮,擺脫林泰來后,如何真正獨立的事情了?

一直在競價的鄭員外忽然怒氣消失了,他再看林泰來,感覺就像是看傻逼。

喊三萬兩天價爭奪五千引窩,不是傻逼是什么?

一直沒吭聲的費運使拍案大喝:“按照規定,若叫價不能兌現,視同騙取鹽運司稅銀!罰沒家產,上奏朝廷判刑!”

吳田氏的頭腦一片空白,因為名義上出價的人是她!

難道林泰來就是通過故意獻祭自己的方式,來惡意擾亂鹽運司公務?

反正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犧牲掉也沒多大損失。

費運使忽然覺得自己的話有所錯漏,趕緊補充道:“幫兇視為同犯,一并處罰!”

站在漩渦中心的林大官人卻淡定無比,懶洋洋的說:“我沒說不兌現啊,難道你們都盼望我不能兌現?”

好像他剛才喊出的“三萬兩”,真的就是一個數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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