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來跟著吏部右侍郎王用汲進內院辦事,根據已有“旨意”,直接把官復原職并加官的手續都辦了,并領了新牌冊。
當然吏部這里只能辦理“復職禮部主客司郎中”,以及“加吏部考功司郎中”。
而翰林官是獨立體系,相關事務需要另去翰林院辦理,吏部這里管不了翰林院。
按照制度,還有朝覲皇帝當面謝恩這道程序。
但萬歷皇帝久不上朝,這道程序根本沒法正常進行,去年皇帝下旨免去升授官朝覲謝恩禮儀。
所以只需要再象征性的上個奏疏,就完成所有程序,可以正式走馬上任了。
從王用汲公堂里出來,林泰來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當小兵的日子也受夠了!
“走!去咱們的新地盤看看!”林泰來招呼著隨從說。
王老侍郎不讓他帶上百家丁進吏部,所以現在身邊連帶左右護法在內,只有十六個家丁。
吏部內部郎署結構很簡單,只有四個司,官員人數不多,也沒什么外設或者下屬機構。
但用的吏員很多、衙署占地面積很大,畢竟吏部工作量不算小。
就說考功司,從京官各部、院、寺、監到天下省、府、州、縣各級正、副、首領官員,無論具體被誰考核,最后都要歸總到考功司覆考。
就憑一郎中、一員外郎、二主事,共計四個官員,怎么可能管得過來?
所以必然要大量使用吏員,一般流程上的事情都是吏員去辦。
考功司院落正面三間廳房,歸官員辦公使用;正廳前兩大排廂房,歸吏員辦公使用;還有后院和后房,各種雜用。
站在考功司院落的門口,林泰來雙眉皺起,不滿的說:“這里的人實在太沒有禮貌了,不知道出來迎接本司的新長官?”
帶路的吏部司務廳司務擦了擦腦門上的汗,解釋說:“林功曹畢竟還沒有正式上任.”
林泰來訓斥道:“就算我不是正式上任,他們就可以驕慢無禮了嗎?”
而后對左右吩咐道:“都叫出來!開全院大會!”
眾家丁聞言便分頭行動,一間一間的踹開屋門,朝著里面喝道:“滾出來!開全院大會!”
一時間院內雞飛狗跳,懵懂不明的吏員都被喊了出來,不知所謂的站在院內。
在左右廳里辦公的員外郎俞沾、主事趙南星、蔣時馨三名官員也都被驅趕了出來,站在最前面。
林泰來看了眼這三名官員,忍無可忍的自言自語道:“這可真是禽滿四合院啊。”
這三名官員里,趙南星就不用說了,未來的東林黨大佬、黨爭的主力軍,歷史上一直堅挺到了天啟年間。
而蔣時馨這人,在小道消息里一直有貪賄之名,但他拜過鄒元標當老師。
在自己去年中狀元后,蔣時馨惡意截取湯顯祖戲文并造謠傳謠,被自己修理過。
至于員外郎俞沾,林泰來并不熟。
但俞沾是宜興人,又能被清流勢力倉促推起來做考功司員外郎,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要知道,顧家班除了無錫縣本地人,就以周邊武進、宜興人最多。
所以隨便一看,考功司里的官員全部都是這樣的政治成分,這還沒算丁憂回家的顧憲成。
由此可見,自詡正道之光的清流勢力對吏部郎署掌控之嚴密。
除了吐槽一句“禽滿四合院”,林泰來對此真是無話可說。
至于這幫吏員,還不都是被原有官員選進來的?吏部既管選官,也管吏員任用!
又聽到趙南星質疑說:“你還沒有上任,有何資格召開考功司的大會?”
林泰來鄙夷的斥責道:“你是不是傻子?你沒聽到這是全院大會么!
顧名思義,只是請這個院子里的人出來說說話,并不是考功司大會!”
趙南星:“.”
武功蓋世不可怕,更可怕的是還踏馬的這么心細!
還沒上任的林泰來為了立威,咄咄逼人的對趙南星繼續質問道:
“當年你怎么上榜的?你告訴我,你老師是誰?待我去問問他,不通語義的人究竟怎么金榜題名的?”
被羞辱的趙南星很機智的答道:“我老師乃已故少傅建極殿大學士、贈太保呂文簡公,你去問吧。”
已故?那沒事兒了,林泰來暫且放過趙南星,又朝著所有官吏說:
“今天召開全院大會,我就考功司的工作想對諸位講幾句!
考功司所負責的官員考核工作,是激勵官員敢于擔當、有所作為、促進我大明各項事業蓬勃發展的重要抓手.
對于引導中外廣大官員以更好的狀態、更優的作風貫徹落實各項旨意,具有重要意義.”
底下眾吏員面面相覷過后,然后開始竊竊私語。
大家一致認為,這位即將上任的新郎中應該是個好糊弄的
在衙門里混久了的老手都知道,但凡這種喜歡講大話空話套話的長官,最好應付了。
“下面就具體工作,我再講幾點。”林泰來一邊觀察著眾人的神色,一邊繼續說:“首先就是,鑒于爾等不敬長官,所有吏員先裁汰五分之一!”
宛如突然一聲炸雷,把昏昏欲睡的吏員們全部驚醒了!
有人問道:“怎么裁汰?”
林泰來殘忍的笑道:“等我上任后,所有吏員隨機抽簽,抽到生簽就留下,抽到死簽就滾蛋或者調往邊鎮!”
“你這是暴政!”又有人不服氣的高聲叫道。
林府家丁當即沖上去,把亂叫的人揪出來拳打腳踢,眼看著就半死不活了。
林泰來輕輕踩著這被毆打的吏員,對其他人說:“我懶得和們這些衙門老油子耍心眼斗心機!
直接點,我看你順眼你就生,看你不順眼你就死,這個道理懂不懂?
若不服氣,就去長安右門告御狀,記得帶上全家。”
一干吏員兔死狐悲,這到底是新官上任,還是黑社團搶地盤啊?
林泰來又轉向其他三位官員,“小吏的事情說完了,現在給你們安排點事務。”
然后對員外郎俞沾吩咐說:“我觀各官所用考語隨心所欲、亂七八糟,難以比較優劣,以后要實現規范化、標準化!
天下各級所有考語都應當依照德、能、勤、績、廉五個方面,用統一格式來寫!這樣看起來條次分明,易于參考!
你把我這個意見寫成詳細條例,等我上任后立即給我!”
對于“一把手”交辦的貌似正常的工作,俞沾雖然心里罵罵咧咧,面上也只能先應著。
就是這種沒見識過人事權力又突然掌權的外來戶長官,最喜歡折騰新花樣,逼事最多!
林泰來又對趙南星說:“官員考滿,三年才一次,頻次太低了,不利于及時監督和糾正!
所以我考慮著,應當重新恢復考成法,造冊登記,按月督辦!
你寫個奏疏呈上去,申請恢復考成法!”
臥槽!趙南星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這是給自己挖大坑!
考成法那是張居正時代有代表性的“惡法”之一,早在六年前就被廢除了。
而現在的政治風向是反張居正,讓自己上疏恢復考成法,簡直就是其心可誅!
“你為何不親自上奏?”趙南星反問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此有巨大政治風險的事情,哪有逼著別人去做的道理?
林泰來答道:“我還沒正式上任,怎么可能上疏言本司之事?
別廢話,這件事交給你了!如果在我上任之前,你還沒上疏,我就彈劾你尸位素餐和瀆職!”
趙南星:“.”
你林泰來這種行為,就叫逼良為娼!他誓死不從!
林泰來見趙南星死活不肯答應,就放狠話說:“反正交辦給你了,不做事后果自負!”
趙南星總覺得哪里不對,但又想不出來。
教訓完考功司一干官吏后,林泰來就大搖大擺的離開了吏部。
一上午幾近癱瘓的吏部,終于又恢復了正常運轉。
從吏部出去后,林泰來心里想了想,既然已經官復原職,就該去禮部看看了。
自己被罷官的這段時間,朝廷任命了一個叫鐘化民的人當主客司員外郎,并署理郎中。
所以官復原職后就該過去亮個相,讓禮部官吏知道,你大爺還是你大爺。
邁著戰神歸來的步伐,林泰來大模大樣的回到了禮部又轉進主客司。
卻見在主客司院落內,有個比常人略顯健壯的人,身穿大明武官袍服,背對著自己,正站在廳前等候。
而在此人的身后,則是一堆大箱子。
“喲!這是有業務上門啊。”林泰來隨口說了句。
好歹也是在這里上過倆月班的,也接待過大型使團,當然知道這場面是什么情況。
就是又有外番使節來朝貢了,到禮部遞交文書,然后在主客司點檢貢物。
至于使節身穿大明武官官袍,那更不稀奇,很多外番人士都受過大明冊封,都督、指揮什么的很多。
本來林泰來并沒有過多在意,但是走得近些,就發現了特異之處。
這使節的腦后垂著一條小辮,從烏紗官帽里鉆了出來
林泰來陡然停住了腳步,雙目圓睜,嚴重生理不適!
留著大清的發型,套著大明的官帽,這可太踏馬的不和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