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謝姨娘命中陰陽咒朱內侍明挑是非人
小說:作者:朱王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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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接上回。
洪嫣沉湖一事暫且不說。只說當夜,另一無事生非之地——皇宮,謹身殿。
此時,弦月欲垂,正進檐頭吻口處。
殿內,毛驤剛剛回宮復命。不負朱元璋所望,已將《六甲天書》與劉伯溫寫與徐達的信箋盡數取回。
但見朱元璋將那錦卷上的天書草草看了一眼,便揮手將其搭于慶童手中。轉頭又從毛驤手中扯過信箋,一面輕拍了毛驤肩膀,以示贊賞,另一面掂量了兩下那信箋的封皮,其表空空。可細看封皮的材質,不由得笑贊道:“好個劉伯溫,果真細密周全,小小一只函封,用的竟是桐油紙。”
毛驤猜解:“許是擔心當中信箋受潮抑或浸水。”
朱元璋點頭道:“應是如此。”可將這函封翻過來開啟封口時,他卻頓時皺了眉頭。
原來,封皮正中,赫然寫有八字大楷:如閱謹存,書丟禍來!
朱元璋問與毛驤:“這信,當真是寫與徐達?”
毛驤道:“按線報所說,應是無誤。”
朱元璋道:“若真是一封暗通的密信,應注‘閱后焚銷’,何故囑咐‘閱者謹存’?這還弄了句‘書丟禍來’,分明是說不留不可。”他再次瞧去,竟發現這封皮兩頭封口并未粘合,僅是折疊了事。且那封舌上,還分別寫有“陰、陽”二字。區區一封信箋,頓使他滿目疑云。
毛驤留心瞧了一眼,自言自語道:“此信兩頭皆未封口,且以陰陽二字標記,難道是說……”
朱元璋問:“難道如何?”
毛驤拱手回應:“屬下也只是揣測而已。”
朱元璋道:“但說無妨。”
毛驤道:“屬下之見,這陰陽二字莫非有男女之意?”慶童打量了他一眼。
朱元璋定睛瞧他,忽而放聲大笑,道:“你難道是說,這信中還捎帶了徐達婆娘?”
毛驤惶恐,道:“屬下愚笨之解,皇上勿怪。”
朱元璋許久未笑得這般開心,對于此等笑料又豈會嗔怪。于是,他又擺手笑道:“無礙。以那劉伯溫神思,這都是難說的事。”此話一出,他又是一通大笑。引得慶童也難隱笑態。
片刻之后,又聽朱元璋問那慶童:“你是如何見解?”
慶童欠身回道:“老奴唯恐左右圣斷,不敢妄揣。”這一句話,引得毛驤不覺打量起他。
“噯……只當玩味,何必拘泥?”
慶童道:“許是有日夜之義,也未可知。”
“哦?有些道理。”朱元璋點頭,“若是白天啟閱此信,當從‘陽’面取出;若是夜里啟閱,當從‘陰’字一面……有道理。這個劉伯溫哪,生時好專奇門,死了還要弄些玄虛。朕就照你之見瞧瞧當中有何明堂。”
慶童故作畏首,毛驤暗窺了他一眼。而毛驤之狀也盡被慶童以眼角的余光瞧得絲毫不落。
此時,朱元璋已捏著那信箋大步跨至龍案前落座,欲借燈光詳閱。卻不料,當其從那寫有“陰”字一頭掀開封舌時,竟揚聲笑說:“毛驤啊,像是被你言中了。”
聽他這一說,毛驤面露驚喜,轉頭瞧了一眼慶童。慶童又暗瞥了那般得意之態。
原來,朱元璋掀開封舌,竟見內側還有一行小字,寫的是:婦人啟此,有子絕子。
細揣此言之義,朱元璋眉頭笑意漸散,滿面陰沉隨之而來。但見他緊盯那八個字,沉聲喚道:“慶童……”
慶童忙欠身回應:“老奴在。”
“可還記得徐達曾有一子夭亡?”
慶童略作回想,回話道:“回皇上,魏國公當年確有一子夭亡,乃滑胎所至。當時皇后娘娘還命司禮監使人前去探慰。”
“何年之事?”
慶童思忖片刻,回說:“細算……應有十年了。”
“如何這般清楚?”
慶童穩穩道來:“老奴記得,當年魏國公被皇上欽授征虜大將軍,領軍北伐帖木爾,同年夏末班師回京。那一月之內,徐家連遭厄運。”
“哦?”
“先是其正妻張氏突然暴斃,而后未出七日,其偏妻滑胎,其子夭亡。”
“難道說,當年張氏暴斃,也與此事有關……?”朱元璋沉吟半晌,又問:“可知當年滑胎之人是徐達哪房妻室?”
慶童支吾半晌,回道:“這……老奴已記不清。”
這檔口,毛驤突然截了話柄。只見他十分得意地瞧了慶童一眼,爭說:“這個屬下清楚。”
朱元璋問:“你是如何得知?”
“今夜,屬下潛入那府中,聽聞謝氏撒潑泄憤時提及此事,說是當年滑胎,乃是被魏國公棍打所致!”
朱元璋當即拍案,驚得二人頓時一怔。旋即,只聽他瞪大雙眼追問:“如今那謝氏可還另有子嗣?”
“回皇上,據屬下所知,如今,那謝氏膝下僅有一女。”
朱元璋閉上眼睛,一聲長嘆:“這個劉伯溫真是個妖人!區區一封信箋,竟也下個陰陽咒。”
二人不明其意,枉自瞠目結舌。這時,又聽朱元璋道:“這‘陰’面封舌內側寫的乃是一席示警的詛咒——婦人啟此,有子絕子。這是在提醒徐府內人,不可竊讀此信。想是那謝氏私閱之時,并未留心此處。”
毛驤問道:“皇上,那劉伯溫果真有這般神通?”
朱元璋道:“此人在世之時,就是神機妙算。早年民間就有童謠說‘三分天下諸葛亮,一統江山劉伯溫’——那劉備得了孔明,不過只得三分天下。而朕得了劉基,竟果真一統了偌大個中原——慶童可還記得當年‘猜餅’一事?”
“老奴記得。那日,皇上批閱奏章,直到午后方食了一口燒餅。恰趕上劉基在殿外求見,皇上為試他是否神算,便將那咬了一口的燒餅藏于蓋碗當中,待其進殿后令他猜里頭是何物。那劉中丞掐指一算,卻道‘半似驕陽半似月,剛被金龍咬一缺,此乃餅也。’當時,還做了一篇《燒餅歌》贈與皇上。”
毛驤聽得目瞪口呆,而慶童則在相視之時,投去一絲莫名的笑意。
朱元璋贊嘆:“每每憶及此事,朕都會倍覺稱奇。再看今日,那謝氏已然中了‘婦人啟此,有子絕子’之咒。想是這信箋之中,更是另有玄機。”
慶童滿目擔憂之色,道:“老奴以為,皇上還是莫要開啟吧。”
“為何?”
慶童道:“這函封未啟,就已咒殺一命,老奴以為,其中若再有玄機恐對皇上不利。”
“噯……朕乃一國之君,此生何事未曾遭逢?豈會被這區區咒語嚇到?再說,這咒語分明是說婦人不可啟閱,夫者何妨?”
毛驤瞧過慶童一臉憂君之態,心中略有盤桓,末了竟引頸道:“皇上,就讓屬下代為啟閱,若有殺身之禍,屬下愿代與皇上!”
朱元璋聞言,正睛凝望毛驤一眼。隨即,起身離開龍案,行至其面前,再次朝其肩頭拍過,笑說:“忠君之士,豈可受死?無礙。都說皇帝乃世上至陽之人,小小陰符,能耐我何?”他話音落時,又瞧了一眼慶童。慶童欠身,似有歉意。低眉間,又瞥見毛驤滿臉榮耀。
他抬頭時,朱元璋已啟了函封,從中扯出信箋,欲作詳閱,但見信中稱謂為:天德賢弟,懇啟者。
這“懇啟者”三字,使朱元璋心生疑問:難道劉伯溫此信是對徐達有所托付?
續看后文所言:
弟見此書,兄已歸田。雖你我尚有余年,然以兄預判,此為決別。而今卸甲之時,此心尚未為安。皆因預見我朝來日三禍,故修此書相托,委與綢繆,以助吾皇他日周全。
三禍者一,李去胡來,必致政禍,此禍至極,定謀篡奪。縱使吾皇終能安渡此劫,然其政俱已成風,余孽難清,定成吾皇終年之夢魘;
三禍者二,吏污捐苛,必招民禍,其禍連年,民怨日多。即便國有鐵馬金戈赴鎮,怎奈何內憂成患,外敵頻擾,定成吾皇生年之負累;
三禍者三,一朝君老,必生國禍,藩王奪位,同室操戈。固然數載相殺終歸一主,也難說倫常崩亂,子孫蒙難,定成吾皇百年之憾恨!
今日已非夕年,朝有侫臣惑主,爾兄難盡忠言。無奈告老請辭,痛舍廟堂之憾。將此憂君之心,付與江湖之遠!
然,幸得吾皇對賢弟置信未移,你之諫言尚納八九。若將來之事,不幸被兄言中,可于此函書有“陽”字一端取出錦條,牢記諸事對策與補救之法,并借賢弟之口諫與吾皇,定可穩消其禍。
至此,特將兄所藏《六甲天書》奇門遺卷贈與賢弟,當屬物盡其用。愿助賢弟保我大明四海安泰,山河永固!
兄伯溫,特此拜懇。謹此奉聞,勿煩惠答!
此信落款是:時五年七月廿七日。
讀到此處,朱元璋雙手不住顫抖,淚眼朦朧。不由得滿心悵然,暗中慨嘆:劉卿神斷,可比姜尚;劉卿忠良,更勝孔明啊……朕今恨天妒奇才,致卿早逝。朕更恨,當年未能遠侫親賢,有負愛卿一片苦心吶……而今細想,卿之預見,已應驗有二。若此書被朕早見十年,又豈有今日之憾?
悵然間再顧此書,卻見箋紙邊緣處尚有一排小字:為免因口舌攀染,徒生事端,此書莫與婦人見。
朱元璋兩眼漸現怨怒,心中暗罵:可恨那謝婆娘藏匿此信十載,定是想坐視我大明來日之禍,以消朕滅他族門之恨。幸得劉卿已為朕留了諸事策對與補救之法……
這般想法,促使朱元璋趕忙掀那注寫了“陽”字的封舌,但見封舌內側另附一言:事不關己,拿命來啟!
至此,這函封上的陰陽符咒之意自然明了:一頭,婦人不可拆閱,另一頭,無關之人不可拆閱。如違這二咒,前者絕子,后者送命。至于封皮背面那句“閱者謹存,書丟禍來”一則是為提醒徐達,閱后務必善加存放,如有遺失,必會無法阻止將來之禍;二則是那陽咒的破咒之法,若是無關人等竊閱此信后不慎遺失,必會招來殺身之禍。
朱元璋滿懷期待,開啟那封口,抽出三張錦條。可不看則罷,一看頓時怒火攻心。三張錦條皆被人以筆墨涂抹,難辨原來字跡。僅剩第三張錦條上,還隱約可見十七字殘句,“父終子繼,木死火及。文火攻木,先緩后急。四……”其后當有數十余字,無一幸免。
朱元璋怒極之下,當即掀翻龍案,咆哮道:“殺!殺!殺!”
這般雷霆,頓使慶童與毛驤二人大驚。
毛驤當即半跪,拱手請命:“皇上欲取何人性命?屬下這就去提她人頭來見!”
朱元璋大罵:“朕要那謝婆娘粉身碎骨!”
“遵命!”毛驤領命,起身欲出門去!
卻見慶童當即攔阻道:“且慢!”朱元璋轉頭怒視之時,又聽他一席勸說,“皇上息怒!老奴以為,此事萬不可操之過急。”
毛驤怒語反問:“慶公公此言差異——皇上要她三更死,豈能留她到五更?”
慶童凝視毛驤片刻,漸現一絲難以解讀的笑意,道:“皇上既下成命,那婆娘早晚是死。可這般死法僅是瞬間痛癢,怎能消除皇上徹骨之恨?況那婆娘乃是魏國公夫人,豈能死得這般輕易?”
朱元璋略有沉思,問道:“以你之意……?”
慶童欠身拱手,緩緩道來:“以老奴之見,應叫她死個有目共睹,以儆效尤。”言談間,他已探出臂去,扶過朱元璋緩緩落座。隨即又朝被亮在一旁的毛驤投去一絲隱笑。那毛驤暗忍一絲嫉恨,咬著后牙槽,自顧尋了事做——扶了龍案,又草草拾了遍地零亂。這時,又聽慶童一番安撫,“那婆娘老奴也曾得見一回,不過是個一罐不滿,半罐有余的生猛貨。說她聰慧,尚不知唇亡齒寒之理;若說愚笨,卻知拿定魏國公把柄。”
“何來把柄?那本是劉伯溫托付徐達轉呈與朕的機要!竟被這婆娘謊稱為暗通密謀之書挾制于他!”
慶童略作盤算:“皇上細想——禽鳥無疾,豈會驚弓?”
“這……?”朱元璋被這一問,頓見遲疑。
至此,不難看出,這二人說話各有目的。慶童看準的是朱元璋對那謝氏切齒之恨,而毛驤瞧準的則是其對徐達那份顧念之心。為此他當即反駁,其言更是標新立異,“但凡禽鳥皆會驚弓。”
慶童被那話堵了氣門,可隨即搖頭一笑,道:“常言道,人心隔著肚囊。”
毛驤冷笑道:“世人皆生肚囊,若依此謬語而斷,世上豈無可信之人?”
慶童頓時無言以對,“這……”
朱元璋拍案,勒令一聲“夠了!”
二人畏首,沒了聲氣。可彼此暗顧間,都還滿目嫉色。
朱元璋自顧瞧了手中那三張錦條,轉頭問與毛驤:“以你之見,如何行事?”
毛驤暗瞧慶童一眼,隱顯得意,回稟:“屬下以為,謝氏當殺。但若無憑據,萬不可攀染于魏國公。”
朱元璋點頭應道:“此言公道。”
毛驤受此褒獎,目露喜色。可當其謝禮時,又聞朱元璋問與誠童:“你是何意?”
慶童暗中暗吸一腔喜氣,拱手回道:“老奴以為,正因難以確認魏國公有無異心,因此欲除謝氏更應公然殺之。”
“為何?”
“若有異心,敲山震虎,殺雞儆猴;若無異心,代殺此虎,以安其心。”
朱元璋再次點頭,“如此甚好。”
毛驤反問:“畢竟眼下罪證難示于眾,如何公然殺之?”
慶童道:“皇上欲拿其罪又有何難?老奴聽聞,那謝氏倚仗魏國公威名,目無體統早已為常。明日即是浴佛大典,她定然出席。到時,只需盯其紕漏,拿其不遜即可。”言語間,慶童暗瞥了毛驤,“此事交由毛檢校去做,定然周全。”
朱元璋閉了雙眼,吩咐道:“那就治她個十惡不赦大罪。毛驤……”
“屬下在。”
“此事由你去辦,朕明日就要結果……”
毛驤騎虎難下,卻佯裝欣然受命道:“屬下領命。”
對于毛驤而言,殺人倒是容易,可這“十惡大罪”卻著實令他犯了難。畢竟,短短幾個時辰,想要搜羅諸多罪證,并非易事。于是,他連夜召集屬下爪牙一通商議,羅織其有,編造其無,“十惡大罪”,已成八九。
次日,四月初八,魏國公府。
此時,周嬤嬤已于府門外等候多時。回頭眺望時,但見前來迎接命婦進宮的車轎遠遠行來。于是便匆匆迎接過去。待二人相距分寸之間,周嬤嬤兩手側搭于胯骨上,蹲身施了常禮,道:“奴婢見過朱公公。”
朱福問道:“你是?……”
“回朱公公,老身周氏,乃是府中三夫人貼身嬤嬤。”
朱福打量一眼,但見那老婆子衣著雖是粗鄙,但其行止倒也循規蹈矩。朝府門處理望一眼后,回頭故意詢問:“不知你家三夫人?”
周嬤嬤未假思索,笑顏回說:“我家夫人近來一直抱恙,恐此番入宮帶去晦氣,萬一令那病魔攀染娘娘鳳體,定然難辭其過。因此今日有負眷顧,還望娘娘海涵。”
朱福并示立即表態,而是刻意細細打量了周嬤嬤一眼。周嬤嬤見他這般目光,頓顯措手不及。左右一番避閃,支吾問道:“公……公公,老身可有不妥,讓公公見了怪?”
朱福故作一臉正色,問道:“想是今日你家夫人已難下床走動?”
如此一問,在孫氏預料之外,更不在周嬤嬤幾番設想之內。暗自糾結片刻,只聽她吞吞吐吐地回道:“并……并非公公說的那般嚴重。”
“這么說……你家夫人……?”
周嬤嬤厚著臉皮回道:“我家夫人尚算安好。勞煩公公轉告娘娘,多謝她老人家掛念。”她一面應對,一面暗將一個錢袋塞入了朱福手中。
可誰知,朱福先是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未出一口氣兒的工夫,竟突然變了臉色,又生生將那錢袋砸回周嬤嬤手中,反問道:“你這銀袋,可比雜家這腦袋有分量?”
這一問,周嬤嬤頓時亂了分寸,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此刻,又見朱福打袖袋里掏出孫氏兩日前塞給他的玉鐲,扯過她的手腕,順勢將其套在上頭,夾槍帶棒地說:“雜家回去瞧了,您家夫人這物件兒比娘娘腕上的還要金貴,都夠買雜家十個腦袋了。回去轉告她,雜家消受不起。叫她好生養著身子,等下輩子脫生個好戲子,再進宮為娘娘唱曲兒吧。”
這話生生將周嬤嬤逼到了墻角,一時間笑也不成,泣也不是。戰戰兢兢跪在地上,一副落水狗的姿態道:“公公恕罪,莫不是奴婢哪句話不周,觸怒了公公?求您莫要殃及我家夫人才是……”
朱福瞥見她那般神色,哼聲一笑道:“喲……瞧您這是哪兒的話?雜家不過就是個跑腿兒的,豈敢對你家夫人不敬?起來吧,就說娘娘知她抱恙,特命雜家捎來個方子,保她服了立馬見好。”
周嬤嬤聽聞,連連叩謝。平身后,又打那滿臉褶子里強擠出一絲笑顏,問道:“請問公公,不知是何方子?”
朱福陰陽怪氣道:“娘娘說了,此方只可言傳。”
“公公稍等,老身記性不好,這就使人取紙筆來記下。”
“不過一句話的事兒,毋庸費此周章。”
“公公請說。”
“你且記好。娘娘說:若她能像你家二夫人那般口直性爽,心寬體胖,自然百病俱消。”
周嬤嬤雖聽得出這話中有話,卻只能裝傻充愣,強顏歡笑道:“娘娘所言極是。怎奈我家夫人身為偏房,總不能像大房夫人那般無所拘束,凡事定然會如履薄冰不是?”
朱福一聲冷笑,故作同情,道:“誰說不是?可這話說回來,若是不常在河邊走,又豈會如履薄冰?難說這日子一長,哪天見了日頭,冰融雪化,縱使不扎進窟窿去,也難免濕了鞋子不是?”話到此處,他提了腔調,朝身后喚了聲“馮祿……”
“小人在。”聞這聲音時,只見在后頭人馬中顫兒顫兒跑來一人。那人一副商賈穿戴,手里頭還托著一套翟服。周嬤嬤不瞧那人便罷,一見大驚失色。旋即怯眉低首,似是有意閃躲。
朱福瞧她這般模樣,笑吟吟地引薦道:“這位乃是那盧妃巷有名兒的衣冠匠人馮祿,也是雜家的遠房親戚。”
馮祿笑眼寒喧道:“周嬤嬤,幸會了。”
這一聲問候,頓使周嬤嬤一陣惶恐,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回應。
朱福故作意外,問:“看樣子,二位早有相識?”
馮祿回說:“素日里,周嬤嬤常去關照小店生意。昨個兒,還在咱那兒打賞了不少銀子呢……”
朱福冷眼瞧著,拿著腔調道:“喲,巧了。往后還請周嬤嬤多多關照?”
周嬤嬤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連連硬著頭皮回說:“一定,一定……”
朱福話里有話:“這不,皇后娘娘知他手藝出眾,特命其會同宮中尚衣局女官,為謝夫人趕制一身翟服,煩請嬤嬤代勞轉呈,叫其盡快換上。若失了禮儀體統,可是要掉腦袋的……”
“是……”周嬤嬤連連點頭應下,接過翟服,怯顧一眼馮祿,又朝朱福施了禮,慌不迭溜回府去。
朱福引頸瞧那背影落荒而去,冷眼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旋即長吐一口氣,自鳴得意道,“娘娘教的話兒,說著就是舒服。”
可笑那孫氏,生如寒蟬:
數載蟄伏酬一志,
千盼萬算時不至。
半蟬半蟻欲出頭,
偏縫石磙鎮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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