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枝上還串著兩條魚。
男孩挨了罵也不為意,收起錐子,拿起一條魚繼續吃了起來。
白貓離他兩丈遠才坐下來,拿后背對著他,舔著爪子洗臉。
一陣小風從火邊吹來,好香啊。
她還沒吃飽呢。
白貓賭氣地閉上眼,準備再睡一會兒。
可是沒過多久,魚香味兒就越來越濃,也越來越……近?
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眼睛睜開一條縫兒,就見一塊雪白的魚肉在鼻前晃動。
這臭小子太壞心,明知道她不敢吃還來逗她。
白貓一掌將男孩的胳膊推遠,但是用力不大,并沒有把魚肉拍掉。
他不死心,又湊了過來。
貓兒干脆翻了個身,腦袋朝著另一個方向。
身后終于消停了。
過了小半刻鐘,白貓悄悄往火邊瞟去一眼,正好看見男孩把吃剩的魚骨頭扔進火堆里。
……哼!
她咂吧一下嘴,繼續睡覺。
這一回睡的時間更長,然后——
然后魚香味兒又飄過來了,敏銳的胡須也被輕輕擾動。
白貓一骨碌爬起來,看見面前放著一只木碗,碗里是焦香的魚皮、雪白的魚肉。
剔得干干凈凈,半根刺兒都沒有。
她打量的這會兒功夫,男孩把碗往她跟前又推進半尺,意思很明白:
吃吧,去了刺兒的。
千歲很想一掌打翻他的破碗,可是魚肉真地香,而她還沒吃飽。
貓兒以審視的目光盯著男孩,確認他眼神澄清,沒有調侃也沒有促狹,這才低頭吃了起來。
嗯,真香。
男孩放她慢慢吃魚,自己收拾好東西,又澆熄了營火。
該上路了。
白天埋頭趕路,晚上露營睡覺。在這樣的節奏里,時間過得飛快。
一轉眼,三天過去了。
男孩對路過的城池敬而遠之,但是沿途經過村落時,他會買些豆子和草料照顧馬兒,順便給自己和千歲買些干糧。
農家烙的大餅冷卻以后,丟在人腦袋上可以砸出血。男孩啃得下,千歲卻不能將就,所以他還得再買些肉脯魚鲞,泡水煮軟了再喂貓。
千歲那天吃過魚肉,才后知后覺想起來,這莫非是他的討飯專用碗?!
從來沒人敢拿用過的餐具給她,何況還是個乞丐的。
可是埋汰的話到了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
算了。
一個男孩牽著高頭大馬,獨自翻山越嶺,身邊再有點兒錢,很容易就讓人心生歹念。閃舞他自小就不是嬌生慣養,也知曉人心叵測,因此從來都找村里的老人或者寡婦家買東西,對年富力強的村人敬而遠之,并且注意財不露白。
可即便處處小心,麻煩也還是找上門來。
這天他在一個小村里買了紅薯干,離開時后面就跟上兩條尾巴。
那是村里的一對兒兄弟。
白貓趴在他肩頭,漫不經心道:“他們想要你的馬,還有……我。”
驛站的快馬與農田里的耕馬不同,可以賣出好價錢。方才白貓從簍里露出腦袋透氣,也被人家看見了。
異種的長毛白貓,渾身沒有一絲雜色,城里的貴婦和千金們肯定喜歡。這種稀罕玩意兒,說不定能賣得比馬還貴。
男孩回看來路上那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眼里閃過一絲冷光。
半個時辰以后。
這一人一貓一馬從密林里鉆了出來,精神抖擻地繼續趕路,原本跟在身后的那兩條尾巴不見了。
太陽下山,折磨男孩三天的癢意也終于完全消失。
千歲在他咽喉上捏了半天,終于滿意地縮手:“應是無恙了,出個聲我聽聽?”他一直小心保養,這三天都沒發過聲。
“啊——”
張了張嘴,男孩自己呆住了。雖是單音節,但聲音溫和連貫,不再是原來嘶啞不堪的破鑼嗓子。
聲音,他的聲音好了!
他的嗓子不啞了。
他可以說話了!
男孩的下巴一下繃緊,努力睜圓了眼,才沒讓那一抹濕意漫出眼眶。
渴望了多少年,他的夢想終于成真!
他終于快要變成正常人了!
“這才哪到哪兒?”千歲兜頭就是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像個烏鴉叫就算說話?得字正腔圓才算數。”
別人的話,他聽過無數,可是等到自己要張嘴說出,哪有那么容易?
從男孩有記憶開始,自己就是啞巴,因此從未做過發聲練習。
然而開聲吐字其實是很復雜的咽部肌肉活動,口齒、唇舌、咽部、氣流,都要天衣無縫地配合,才能說得字正腔圓。
他得像一兩歲的孩子那樣,牙牙學語。
又過去一天,千歲表示,自己快要抓狂了!
只要醒著,男孩幾乎一刻不停地練習說話,偏偏這么短的時間又學不好,只能發出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
無論變成貓還是人,她都嫌棄地離遠,留他一個人自言自語。
可恨她的聽力太好,又不能真地一遁三千里,二三十丈范圍內,他說的每個音節都能清晰飄進她的耳中。
受不了魔音穿腦,她每天都在瘋狂地撓樹!
打磨爪子那尖銳的咝啦聲,都比他的發音悅耳啊!
終于這天傍晚,男孩一瞬不瞬望著她,口中緩緩吐出一個成型的音節:
“千……”
“嗯?”白貓一下豎起耳朵。
有點小激動是怎么肥事?
“千……”
“喚名要喚全,這是禮貌!”她拍拍他的腮幫子以示鼓勵,“后面那個字呢?”
男孩沉默一會兒,又努力道:
“千……千……”
“千千……”“歲”字的發音有點難。
“我不叫千千!”白貓朝他露出小尖牙,“別叫這么親(和)熱,我們沒那么熟!”
“千千!”
“……”這小子看著還挺機靈的,可真是沒有語言天賦啊。
“隨便你了。”她無可奈何,“你記著,我們不可能永遠在野外行走。你早一天學會說話,就早一天脫離危險!”她向著東邊轉了轉腦袋,“最多再有三天,我們就會走到梁國邊界。你認為,那里不會設下關卡嗎?”
男孩一怔。這些,她先前并沒有說過。可是,不能像繞過城池一樣繞過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