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千歲的說法,這小子心眼兒太多,眼神就過于陰沉。
燕三郎已經不是黟城那個受人欺侮的小叫花了。日以繼夜的內外兼修,讓他氣力趕上兩個大人的同時,還能保持身形靈活,尤其短時爆發力更加了得,這是虎撲和輕身之術效果的疊加。
他也嘗試著練習其他神通,畢竟異士和一般武夫的區別,就在于手段千變萬化。
石星蘭的贈書,他已經看完了,除了黃鶴從城里的書坊替他買來的雜書之外,燕三郎還在研究《青譎秘錄》,這里面包含許多詭譎秘法,尤其是陰蠱、巫毒和靈蜮之術。換個正派導師,也許燕三郎看一眼這本書就要挨罵,可是千歲根本不在乎,反而催促他盡快讀完。
“天下術法無正邪之分,只看你怎么運用。”她說得正氣凜然,眼里的笑意卻出賣了她的真實想法:人間正道是滄桑,那走正道干嘛?
別人修行,都是從丹田蓄能開始,往經脈延伸;燕三郎反其道而行之,既有好處,也有劍走偏鋒的壞處,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幾條小龍越發好斗,一到晚上尤其活潑。幸虧他在睡前可以將這些不體貼主人的東西都扔進木鈴鐺里去,否則休想有一晚好眠。
不過他也沒有一味貪圖省事,但凡自己清醒,一定將真力小龍再迎回自己經脈溫養。只有在這里,它們才能茁壯成長。并且由于無時不刻都要分神照看和安撫它們,燕三郎的心神在這種折磨中,從一開始的無所適從慢慢向習以為常轉變,甚至開始可以一心多用了。
個中的痛苦和艱辛,只有他自己清楚,連千歲都無從體會。
但燕三郎從來不提,于是沒有人確切地知道他的感受,就好像他還是啞巴時,在黟城里渡過的那幾千個日夜。
無人注意,但是始終存在。
他的性格本就沉穩,所剩無幾的、屬于孩童的那一點浮躁和不耐,也終于在日復一日的照養中被慢慢洗褪。
這點轉變很不起眼。
他剛推開窗,玉蘭樹被積雪壓得沉甸甸的樹杈上就有一團白雪動了,隨后邁著小碎步往這里奔來,輕盈躍進窗口。
“咚”,它跳在堅固的檀木案上,發出厚實的一聲。
聽起來:“你又重了。”
白貓也不反駁,撐開全身毛發,撲嚕嚕地高頻率快速抖起。
燕三郎想攔,來不及了。
附在白毛上的浮雪飛向四面八方,至少有十幾點濺在他身上。有一枚雪花頑皮地從襟口鉆進去,拍在他胸膛溫熱的肌膚上,一陣冰涼入骨。
“哼哼。”白貓斜睨著他,“再嘴欠試試?”
別惹雪地里回來的貓!
燕三郎也不生氣,將它抱過來,不顧它的掙扎用力揉了揉腦袋。白貓在深秋就換上一身更密實的里絨,幫助自己抵御嚴寒,此時擼起來細軟柔順豐澤,手感無敵好。
他也忍不住多撫了幾下,然后轉移去抓它的下頜,于是貓咪發出了舒服的呼嚕聲,尾巴一翹一翹打著彎勾。
燕三郎抱著白貓下樓,正逢黃大從外頭快步進來,見狀樂呵呵道:“您二位感情真好!”
男孩手一頓,白貓從他懷里跳開,順便照他心窩子狠狠踹上一腳。“什么感情?”
“沒、沒什么。”黃大一窒,覺察到一陣殺氣,立刻切換話題,“剛接到消息,靳大少被找到了!”
靳大少神秘失蹤有一段時間了。
在偌大的春明城里,這么個人真不起眼,只有燕三郎始終留意他的動態,才知這個人至少有半個多月沒露面了。
他正想開口,就聽黃大補了一句:
“死的。”
白貓瞪了黃大一眼:“有話一次性說完,能不能別大喘氣!”
黃大最怕她,趕緊道:“能,能!”
他這幾個月來化作人形游走市井,閱歷大漲,雖然仍然不及妹妹靈活,但口齒越發流利,也懂得分主次、挑重點了。
燕三郎和白貓互視一眼,眼里均有訝色:“時間,地點?”
“他四天前就消失了,家人找不見,以為他又輸多了出去逃債,沒太當回事。結果昨天浚河船工從水里撈出一具浮尸,身體仍然腫脹,面目依稀可辨。官署通知靳家老太太去認尸,聽說老太太哭暈過去,被人攙回家里。”
看來真是靳大少了。燕三郎問:“請仵作驗尸沒?”
“請了,還不知結果如何。”
白貓懶洋洋地嫌棄:“這死法好無趣啊。”
燕三郎想知道的卻是:“靳家人有什么反應?”
“報官。靳家老太被送出署衙時還在連哭帶嚎,周圍人都親眼所見。她說,兇手一定是涂家。”從千食人抵達春明城至今,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終于有好事者挖出了涂家與刑家的夙怨,并且這兩家對付彼此的態度,無疑也坐實了這個傳言。于是乎,靳家老太該知道的也知道了。
老太太還沒糊涂,她這樣控訴,自有她的道理。連黃大都道:“或許真是涂家吧?畢竟他們暗中對付了靳大少。”
靳大少解決了刑家的住房難問題,重新修葺過后的蓮汀墅非常氣派,向整個春明城彰顯主人的身份與實力,這也深深扎痛了死對頭的眼,讓他們遷怒于靳氏。
燕三郎一直暗中觀察靳家,再說靳大少是個逮住一切機會高調的人,獲知他的情報都用不上鴻雁飛書。
賣宅之前,靳大少原本的確打算悔過自新,他在靳家老太面前賭咒發誓,自己再去爛賭就不得好死。
不過賭癮可不是那么好戒的,尤其祖宅賣掉之后手里銀錢充裕,涂家再使人暗中勾他。靳大少心里的癮蟲癢得慌啊,一天不去,兩天不去,第三天就抵不住了,到賭場里小小試水了幾把。
原本他還抱定主意,要是輸光手里那十兩銀子就拍拍p股走人,再也不進。
哪知道,輕而易舉就贏了。
靳大少待了幾個下午,贏多輸少,手里的本錢很快就從十兩變成了一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