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英華

164章 爭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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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思齊將目光從蒼茫海面收回來,落在鄭海珠映出高高船桅的雙眸中。

“你說又對又不對,怎么講?”

鄭海珠和聲道:“顏大哥,沉萬三那樣的巨富,他們被罰邊、被抄家,他們的宴客高樓一夜倒塌,乃是因為,他們僅僅是巨富,富而無兵,又身處都會形勝或者偏安一隅之地,在朝廷眼里,當然不過是個錢袋子而已,要掏就掏,掏空了就扔。蘇杭淮揚的江南一帶,這樣看似富可敵國、其實如履薄冰的豪奢家族,歷朝歷代,麻麻如過江之鯽,下場凄慘者,何止一個沉萬三。但顏大哥,你和他們不一樣,你這個臺灣宣撫使,是一面掙自己的銀子,一面守大明的國門。朝廷收你納的貢、孝敬的稅銀,一文錢不花用你的兵,怎么舍得殺你?除非……”

鄭海珠停下來,指指頭頂流云涌動的天空。

“除非,天子聽信讒言,以為你要反。又或者,你漸漸走下坡路,此時有新的得力邊將出現,朝廷要用他來替代你。”

顏思齊瞇了瞇眼睛,忽有所悟道:“阿珠,你這番話,倒讓我想起,此前毛將軍與我說過的遼東將門李成梁家。”

鄭海珠點頭:“對,我這回在遼陽,也眼見耳聞不少情形。李家在遼東,什么買賣不做,什么錢賺不到?但他們同時有兵力,也確實御敵于邊,所以就算京師不斷有言官編排李家的不是,就算遼東巡撫或者總兵都已不是李成梁當初交好之人,李家也還是安然無恙。對了,顏大哥,我給你看一件東西。”

二人進到避風的船艙內,鄭守寬送來一個包袱。

松江葉榭筘布做的厚實蓋袋,里頭還有一層防水的油紙。

鄭海珠小心地打開,取出一個卷軸展開,乃是一幅寬四尺有余、高二尺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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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思齊附身細觀,雖能一眼看出屬于海疆輿圖,但卻是自己從未見過的視角。

鄭海珠的手指,落在地圖中央十字線偏西北方向。

她點著一片香樟葉似的土地道:“顏大哥,我們在這里,這就是臺灣。”

從臺灣出發,顏思齊很快找到了澎湖嶼、漳州月港、寧波雙嶼港,找到了大明綿長壯闊的海岸線,和小小的日本、呂宋、占城、暹羅幾國。

但真正令他興奮的,是于大明所處的“亞細亞”大陸之外,在這張圖的左右兩端,顏思齊又分別找到了寫著“歐羅巴”、“利未亞”、“北阿墨利加”、“南阿墨利加”四個名字的四塊大陸。

這五塊大陸之間,是標有“小東洋”、“大東洋”、“小西洋”、“大西洋”、“北海”等字的大片藍色,便是后世的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北冰洋。

從逃到日本平戶開始,顏思齊在十年草莽生涯里,先后與葡萄牙、西班牙、荷蘭人打過無數交道,但還是第一次在圖形清晰的“歐羅巴”大陸上,找到熟悉的“弗朗基”、“意大利亞”等地名,以及從呂宋的華人口中聽到的“南阿墨利加”的“智利”等地名。

鄭海珠望著顏思齊臉上的風云變幻。

顏思齊的反應,雖在她意料之中,卻仍令她有種寶劍酬知己、明珠沒有暗投的欣悅快活。

只有顏思齊這樣充滿冒險與開拓意志、放眼向洋的中國人,才能在看到這張中文版的寰宇地圖時,露出如見曠世奇珍的表情。

鄭海珠道:“顏大哥,這就是我們和我們的朋友,還有我們的敵人,一起生活的萬國海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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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海珠再訪臺灣時,帶來的這張地圖,出自李之藻的手。

作為徐光啟的得意門生,李之藻在十幾年前的萬歷三十年,就和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共同繪制出了被后世學界評價極高的中文版世界地圖:。

這張地圖寬十尺、高六尺,或許考慮到承歡圣意,李之藻與利瑪竇,將大明疆域放在中心位置,但同時也闡述了地球是圓形、大明之外絕非蠻荒之地的理念。

與群臣對立情緒濃重的萬歷皇帝,對西學倒并不抵觸,當時不僅允許李之藻等人印刷這張地圖,還讓宮廷畫師描繪了更為精美的版本,送給皇親國戚收藏。

然而在八股文成為取才唯一標準的國度,科學,尤其是科學中與西學相關的部分,仍無法躋身于啟蒙教育。

鄭海珠穿越到晚明三四年,都沒見過與類似的自然地理教材或書籍。

總算去年從杭州挖來了賦閑在家的李之藻,鄭海珠就請他再畫一張簡易些的萬國地圖,面積只有原來大型版本的四分之一,便于攜帶。

此刻,鄭海珠說明地圖的出處,又等顏思齊的激動之情略略平復后,切入正題。

她伸出手指,從地圖上的呂宋,劃過整個太平洋區域,直到標著“新以希巴尼亞”五個漢字的陸地上。

“顏大哥,這個‘新以希巴尼亞”,就是新西班牙。我們大明不區分兩國的弗朗基人,但其實,他們一個是葡萄牙,一個是西班牙,兩國早已因為海權爭奪,而勢同水火。西班牙占了北阿墨利加的這塊地方,命名為新西班牙。又占了我們臺灣南邊的呂宋,在馬尼拉設總督,每年有大帆船跨洋海販。北阿墨利加有印第安人,和臺灣的西拉雅人一樣,都是世居的百姓。而我們漢人,也是從大宋時,就往來呂宋跑海船。可是,西班牙人發現這兩塊地方后,就開始要求印第安人和漢人臣服,甚至大開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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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思齊當初,就是為了從屠刀下救出呂宋的華人,才得罪了西班牙殖民者,險些喪命于澎湖。

他嘆口氣,沉聲道:“阿珠,我太曉得這些洋人的品性。從前朝廷說我們是海匪,其實我們不過是想跨海跑船、掙辛苦錢的生意人。這些洋人才是真正的兇徒惡匪,還假惺惺掛個十字架,說著悲憫世人的假話。”

鄭海珠道:“沒錯,如今的海上局面,就是這樣。西班牙人占了馬尼拉,我們暫時趕不走,但千萬要提防紅夷人,也就是那些已經開了東印度公司的荷蘭人,提防他們覬覦閩臺一帶。顏大哥能狠狠收拾荷蘭人,于我們的海貿買賣自然大有裨益,朝廷那邊,更會把大哥視作東南國門海波平寧的倚靠。往后,若能壯大水師,擴充炮船,再往南趕走西班牙人,就更好了。我們華商到呂宋交易的利潤,至多一倍,而馬尼拉大帆船的海販利潤,可達十倍。”

顏思齊聽得十分專注,目光同時在鄭海珠所提的航線上來回移動。

他對航海之事,本就了如指掌,現下再結合眼前的地圖,很清楚,從大明沿岸出船,靠著風力、洋流和牽星板導航,往美利加南北大陸的最佳航線起點,就是馬尼拉。

日本出發的話,要貼著北邊,大船極易被封凍在汪洋中。

他抬起頭,看著鄭海珠道:“我既已扎根臺灣,呂宋往東的航線,自然也想要。但你方才說得不錯,紅夷人,更是首先要解決的禍患。阿珠,你這次從漳泉一帶過來,聽過‘許心素’這個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