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英華

281章 宮中轉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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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朱家的內廷?”朱由校聲若蚊蚋地復述了這幾個字,忽然露出幾分譏誚的笑意。

年輕的皇子抬起頭,目光投向西邊的重重宮閣。

他默然片刻,才喃喃道:“師傅可曉得,我們朱家的內廷里,最疼我的,就是客嬤嬤。”

鄭海珠哂然。

這位后世詬病多多的木匠皇帝,天性里少些雄性動物慣有的涼薄冷情的特點,還真是,一柄雙刃劍。

看怎么揚長避短、取優汰劣了。

鄭海珠順著皇子的目光,望向乾清宮方向,幽幽嘆口氣,及時調整了話術。

“客氏疼你,比對他親兒子還疼,這個我信,但又如何?殿下,我第一日進講,與你這乳母打了幾個回合的交道,就覺著,她對你,仍像母貓對奶貓,恨不得寸步不離,恨不得你的眼睛看哪里、你的屁股坐哪里、你什么時候飲茶、什么時候吃奶皮子、什么時候能從文華殿回寢殿,都照著她的意思來。”

朱由校聽到“吃奶皮子”,回憶起當時自己頗有些不耐客印月的情形,還真是,如鄭師傅所言。

鄭海珠的目光,幾乎和朱由校的同時落下來,彼此碰觸,但女師傅在這瞬間,就下頜微抬,坦蕩地往后退了幾步。

“殿下,你已經長大了,便是孫翰林、徐翰林與我,我們這些做師傅的,也不能對你有耳提面命的想法!你不能只是乳母的乖兒,也不能只是我們師傅的乖徒。殿下,你會是我大明國朝的儲君,會是將來哪位淑女娘子的夫君,更應該,是你自己。”

朱由校略帶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天子父親訓斥他和弟弟由檢,務必對師傅們言聽計從,但鄭師傅今日說的,卻不一樣。

少年于是垂下了握著拳頭的雙手,這令他片刻前如小獸對峙的劍拔弩張之氣,褪去了幾分。

鄭海珠的口吻越發柔慈:“殿下,若論舐犢情深,萬歲爺難道不疼你了么?那日他特意叮囑我,要將你做的那艘龜船修好,他會放在乾清宮的御書房里。”

朱由校嘴角的弧度驟然變化,瞳仁里晶芒閃過。

鄭海珠覺得攻心術再用下去,就過頭了,遂決定打住,釋然一笑道:“今日孫師傅在文華殿,應還是講的《論語》。孔子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先賢說得多好,孫師傅解得一定更佳,殿下不要再缺課了。”

朱由校躲開自己老師的注視,已經明顯凸出的喉結滾了滾,想說什么,終究仿佛還須醞釀和自我開解一番似的,沖鄭海珠行了學生的揖禮,轉身向亭中去看那尊小自鳴鐘。

兩個時辰后,曹化淳在東華門盯著鄭海珠的兩位女助教上了自家馬車,才步履匆匆地回轉到慈慶宮附近。

他引著鄭海珠,貼著皇城最東邊的墻根走,心里默念:“天靈靈地靈靈,天上各位姓王的娘娘務必要顯靈。該在翊坤宮的在翊坤宮,該在坤寧宮的在坤寧宮!千萬別撞上,別撞上咱們。”

鄭海珠側頭瞅著他,淺笑安慰:“曹公公,你莫這般緊張。咱在遼東干韃子的時候,聽說將軍們大戰前,還優哉游哉地釣魚呢。”

曹化淳今日被王安派了隱秘的差事,更不會把鄭海珠當外人了。

他“咳喲”一聲,癟著嘴輕聲道:“鄭夫人,說句不怕臊臉的話,曹某若非打小兒沒了根、只能在紫禁城里討口飯吃,寧可去邊關打韃子呢。您是不知道,紫禁城的這些女人,有多難對付。”

“行了,也都是可憐人。再說,當今萬歲爺的母親和嫡妻,兩位王娘娘,你不還念叨著做護身符呢么?”

曹化淳嘆氣:“那兩位娘娘,倒真是和氣的厚道人,唉,也就因為不夠狠,沒手腕,早早地歸了西。”

鄭海珠道:“那公公,更要替王公公,也是替自己,提防著身邊的小人。皇長子的大伴,魏進忠,得當心些。”

曹化淳眼珠一轉:“夫人也曉得他?他替客嬤嬤,尋過夫人晦氣了?”

鄭海珠道:“那倒不曾。但我此前在通州因皇莊侵地,就與他照過面。是個滑頭,又有城府,腦子更是不笨的。曹公公,魏進忠不是鄭貴妃的人,更非你們這樣的東林盟友,依我看來,他應是要自立山頭,擠掉王公公,做第二個劉瑾也未可知。”

曹化淳能被王安看中培養,心里的窟窿眼,自然也沒少了去。他明白鄭海珠是得王安在御前美言,才能做皇子講師,此番弄得客印月被趕出宮,魏進忠那廝定憋了一口惡氣,更恨王安是一定的。

曹化淳遂意味深長道:“多謝夫人提點,曹某一定替干爹盯著魏進忠。”

二人嘀嘀咕咕,但一路還真算運氣不錯,沒遇到嬪妃和大珰,太太平平地拐進了東五所北角的古董房。

在九重宮闕、十里樓臺的宏偉紫禁城里,小小的古董房顯得偏僻隱秘,這午未之交的白晝陽光下,仍現出幾分深幽的凄清意味。

曹化淳扭頭和鄭海珠低語:“夫人明白王公公為何安排這個時辰了吧?”

“嗯,若是再晚些,萬歲爺來,就有些奇怪了。午后的話,難得發個興致,過來瞅瞅。況且這時候,鄭貴妃和西李,應在午睡吧?”

曹化淳樹了樹大拇指,揮手讓早已等候在此的兩個小太監準備接駕,自己則引著鄭海珠上了臺階。

屋門立時開了,里頭侯著的,卻不是內侍,而是四個禁軍衛卒。

“開了箱子,把人放出來擺著。”曹化淳吩咐道。

禁軍照做,須臾間,兩個灰衣男子被從屋角的大箱子里拖出來,扔到地上。

兩人是刑部的死囚,遇到新君登基大赦,逃過一劫。

汪文言此前聽了鄭海珠的計議,去選試驗品時,鄭海珠特別提了一句,找兩個犯了強奸罪的,容易嗜色上癮,而且活該。

汪文言了然,繼而慨嘆,這婦人將是非分得真清楚,這種時候也不愿傷及那些罪行不算有傷天理人倫的囚徒。

此刻,鄭海珠上去察看兩個被塞了布條堵住嘴的男人。

他們三十不到的年紀,身量還算結實,一張面孔卻不大有人色,即使在窗外透進的金暖的秋陽映照下,也還是晦暗沉沉,眼袋下一片青黑。

更令人要作嘔的,是他們身上傳來的惡臭。

幾個禁軍厭棄地別過頭去。

鄭海珠卻面無表情地評論道:“不是尿,是屎,抬進來也就個把時辰吧?拉成這樣,阿芙蓉加量是春藥,驟然減量,那就是比巴豆還厲害的瀉藥。”

曹化淳也有些吃驚,剛想接茬,只聽門外腳步聲響,轉身一瞧,忙跪了下來。

“萬歲爺來了,萬歲爺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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