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古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該如何,發泄那遮天蓋地的恨。
屈辱、痛苦、憤怒、瘋狂,那一刻,他看到無數個蛋族人想要爬出無窮無盡的黑暗,可不管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出路,都看不到曙光,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深深的絕望。
魔怔之間,忽地聽到蛋圓圓清晰的聲音在幽遠潤澤的搖籃曲中傳來:“要活著。”
紀古驀然回神,喃喃道:“好好活著。”
他將全部有生命特征的蛋放在一起,釋放出精神力注入他們活下去的能量。
在沒有醫療設備的條件下,九雙花、搖籃曲和精神力是最能把他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三寶。他的精神中樞只是恢復了一半,景初擔心他救不了別的蛋還把自己搭進去,很果決地搶了他的工作,并道:“紀古,去找校長。”
他的精神力像水一般延綿不絕注入蛋中,竟是拼盡了全力。
景初是蛋族的小王子。
蛋族中,精神輻射最廣,精神力最純粹的就是王族。
紀古很清楚景初能比他做得更多更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快速度把校長請來。
一定要挺住。
對景初,也對蛋。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了機甲的轟鳴,抬頭望去,夜里有三四架機甲朝著別墅的方向沖來。臉色一變,掏出金絲握在手里,瞬間做好了戰死的覺悟。
哪怕是死,他也要保護屋里的人和蛋。
與此同時,蛋圓圓也察覺到了靠近的人,心里暗道糟糕。
剛剛太慌亂,她忘記了屏蔽蛋蛋的氣息!
她不敢離開鋼琴,只能分出一絲精神觸角將蛋推到不顯眼的桌子后面,用精神壁壘把蛋隔絕起來,假裝只是在練琴。
別墅里沉靜得她聽到心在激烈起伏。
但愿,來的不是敵人……
機甲飛行的速度極快,他們堪堪做好準備,便有一只烏黑的大鳥精準地落在別墅的走廊上,那只鳥兩只眼睛通紅,在夜間顯得格外醒目,兩邊翅膀層層展開,散發著金屬的冷光。
紀古甩出金絲擊向大鳥,只聽得“咻”的一聲,大鳥的翅膀飛速合攏,一個人輕輕躍下地,伸手接住了他的金絲。
“太叔公!”
景初感覺到漁翁的氣息,像一個無措的孩子終于見到了家長。
謝天謝地,他來了。
有希望了。
漁翁朝紀古點點頭,紀古只覺得眼前一花,眼前的漁翁就不見了蹤影。他扭頭一看,只見漁翁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了景初的面前。
宗師級別的精神力無差別灑落,既是給全部蛋活下去的能量,同時緩解景初的疲憊。
在那一堆被判定已無生命特征的蛋中,有一顆竟出現了微弱的氣息。
緊接著,其他機甲也迅速著陸,進入了別墅。
一個是從來沒見過的老教授,頭發花白,神情肅然。不等紀古出聲,那教授便道:“我來救孩子們。”
進門之后,他徑直走到空曠處從空間鈕中取出醫療設備,將生命垂危的蛋放上去,進行醫治。
紀古一看就知道,那是蛋族專用的醫療設備,能給蛋殼補充營養和能量,能給蛋內輸氧,還能給人形蛋族治療。
他眼眶一熱,差點又落下淚來。
后面兩架機甲分別是秦弋和邢戰。
邢戰一到,立刻布下最高警戒模式,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別墅!
紀古終于安下心,回到別墅里給他們打下手,備藥、注射、調節溫度等等。
這一夜,別墅里無人入眠。
包括彈琴的蛋圓圓,全部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給他們補充足夠的能量,保證他們的生命不會因此斷絕,并給予他們足夠的精神力讓他們變成人形,進行更系統更全面的治療。
一切都緊張有序地進行,只是有些蛋的情況不容樂觀,饒是他們用盡所有的辦法,還是沒能一一把他們救回來。
三十六顆蛋,最終活下來的只有八顆。
其中生命力較強的兩顆都是成年蛋,蛋殼里有充足的營養和氧氣,他們又都陷入了深度睡眠,吸收得少,才能維持著生命。
饒是如此,從蛋里出來時,營養和氧氣也僅剩下不到十天的分量,若是空間鈕打開得再遲一些,恐怕也只能在深度睡眠中永遠地閉上眼睛。
生命垂危的五顆蛋落地年齡都不大,最小的一個才五歲,可就是這個五歲的小孩,開辟了蛋內的空間,種了供氧植物,可惜蛋殼營養不足,他出來時已是奄奄一息。
最后還有一顆,不管他們怎么努力,也只能維持住他的呼吸。
雨停了,天要亮了。
搖籃曲還在繼續。
蛋重新進入了睡眠。
漁翁再站起來的時候,整個像老了十歲,連背都挺不直了,幾縷銀發垂落在額前,顯得落寞又憂傷。
他伸手把五顆生命垂危的蛋放到老教授的手里,表情慎重之又慎重:“師弟,交給你了,等他們醒來,告訴我。”
老教授畢竟老了,熬了一夜之后,眼中滿是血絲,一雙眼睛深陷了下去,他將蛋一顆一顆收好,又在紀古的幫助之下,把設備放進空間鈕,走出了別墅。
漁翁輕輕對秦弋道:“有時間去他那里看看孩子們。”
秦弋望著他,哽咽道:“師父……”
漁翁擺了擺手:“回去吧。”
秦弋點了點頭,也走了。
別墅里只剩下漁翁、蛋圓圓和紀古。
漁翁對他們笑了笑,笑容里飽經風霜,帶著傷痛卻不絕望,“你們都是好孩子,感謝你們。”
紀古兩眼發紅,“我只恨我做不了太多。”
“一切都會好的。”他對兩人道:“那兩顆留下來的蛋,你們愿意幫我照顧他們嗎?。”
蛋圓圓和紀古沒有任何遲疑,點頭答應。
漁翁把只能維持住呼吸的蛋放在身上,用精神力滋養他,并重新蹲在地板上,把所有確認死亡的蛋一顆一顆撿起來,他的背影看起來太沉重太心酸,蛋圓圓幾乎忍不住想伸手去扶他,可看到他的手還是那么穩,動作那么堅定,她又縮回了手。
漁翁把二十八顆蛋收起來,步履蹣跚地走出別墅,蛋圓圓望著他的背影,淚水終于滑了下來。
別墅了重新歸于平靜,只留下無盡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