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策,素手天下

花好月圓夜,心為誰動

正文

轉眼過去大半個月,御駕隊伍已向南行七百里有余。

這沿途經過村鎮無數,又在四座主要的城池均是停留了一到三日不等。

祁國屹立中土近千年,祈氏皇族的統治固若金湯,越是遠離京城,越能感受到祁國子民對皇族的狂熱和愛戴。

莫說御駕南行,就是平日哪處來了京城里的某位達官顯貴,都會引起一陣不小的動媲。

天燁帝在位已有二十七年,此番南巡,不出所料是第一次,也應該是唯一的一次了。

地方上使盡渾身解數準備,官員們都心知肚明,若能博得龍心大悅,不小心便飛黃騰達,可要是在自己的地界上生了岔子出了麻煩,興許落在頭上的就是滅頂災禍!

戰無不勝的神策營精銳為圣駕開道,銀色的先鋒軍踏過寂寥大地,穿過錦繡河山,所經之處,連風中的氣息都充滿皇家的威嚴。

邊遠的百姓們從四面八方趕來,翹首以待,只為一睹真龍之姿,頂禮膜拜。

汐瑤隨行在這當中,雖比不上平日里的悠閑自在,卻也沒有想象中時刻伴駕左右的拘束。

自然,她乃亡臣孤女一個,不可能天天看到皇上。

多數時候,她都與沈修文、袁洛星,還有幾個年輕、又崇拜沈修文才名的朝臣成日為伴,賞閱這一路上不同的風光。

無論他們去到哪里,都會被地方的官員們當作神仙般供奉著,缺不了好吃好喝,倒也逍遙。

在汐瑤上輩子的記憶中,這一年整個南巡坦蕩無瀾,祁尹政對自己登基后便下旨休養生息的決斷更加滿意和肯定,故而回宮之后,又再下旨大赦天下,以示仁德。

殊不知,便是因他此舉,讓被幽禁在冷宮的成親王生母霍昭儀重見天日,從而險些導致一場顛覆祁國皇權的宮廷政變。

那場政變的結果是,祁成昊與其余黨被亂箭射死在奉先殿前,才恢復妃位的霍昭儀,連同翊寧宮所有奴才,一并被押往西市口斬首示眾,做了無頭孤魂。

不過那也要明年初才會發生,汐瑤心里估算著,雖有很多事早已與前生不同,總歸有備無患,橫豎到那幾天,她縮在武安侯府足不出戶便是。

再者若真有個差池,她憑借的是前生推斷,又沒有預知的本事,也只能隨機應變,自保小命。

會想起這一件,皆因貪玩成性的璟親王!

他那才是真正伴駕左右的人,可偏又最不喜那些規矩約束,只消有空子給他鉆,立馬從隊伍的中間,調轉了馬頭跑到后面尋汐瑤他們玩兒。

他自個兒來便也沒什么,還硬要拉上自己那幾個兄弟和冷緋玉。

由此,這些日子里,袁洛星托了汐瑤的福,與幾位王爺皇子混得極熟!

每每風流倜儻的王爺們策馬而來,她最是高興,恨不得成日都與他們呆在一起。

也得她分擔了些許避不過的‘應酬’,讓汐瑤圖得半刻清靜。

成日都能見著這些將來左右大祁興衰的男兒們,再想起張嬤嬤孜孜不倦的說教,汐瑤對自己的婚事,就是想躲,那心里也忍不住仔細權衡了好幾次。

成王乃當今罪妃霍昭儀之子,說起霍家,也曾在太宗年間盛極一時。

他外曾祖父霍池乃太宗皇帝的馬夫,那年歲戰亂不斷,霍池隨先帝征戰八方,自己又有一身極好的武藝,也曾立下少許戰功,天下太平后封官加爵,做了一個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

即便如此,霍家在京中仍被人瞧不起,馬夫終歸是馬夫,是皇族最下等的家奴,連宮里的侍婢和太監都不如。

太宗皇帝又是個護短之人,怎能讓曾經將自己的戰馬照料得細心有加的人被說三道四呢?

所以他下了一旨,讓霍池的大兒子霍慶吉入宮做侍讀。

霍慶吉打小就在宮里和皇子們混在一起,那身份一下就變得不同了,他又是個特別會審時度勢的人,早早的在儲君之爭中,將寶壓在祁尹政身上,為其暗中效力,更幾度出生入死。

最后果如他所料,祁尹政真的做了皇帝,并且在登基的第二年,就將他的妹妹霍云芝收入后宮,封為美人。

再說這霍云芝進宮的時候身份卑微,相貌在三千粉黛中,只能勉強算個中等,可她就是能憑屈指可數的幾次寵幸,懷了龍子,誕下如今的成王祁成昊,母憑子貴,晉封昭儀。

霍家總算不服先帝厚望,光耀門楣了。

然而人心豈有不貪?

天燁十五年到十七年間,后宮爭斗最是兇狠。

在那四年里,德妃、賢妃還有祈裴元的生母李修儀,先后死于非命,四皇子與六皇子更無故早夭,妃嬪胎死腹中,無故小產,多達八、九宗。

若說這當中只有霍云芝在作怪,那是決絕不可能的。

后宮不安,祁尹政大怒,下令整治徹查。

納蘭嵐與袁雪飛迫不得已,聯手把霍云芝推出來頂罪,令其被打入冷宮,年僅六歲的祁成昊,還有李修儀的十皇子祈裴元,都交由袁雪飛撫養。

所以現如今,這兩個人一直為祁煜風和袁家所用。

奈何祁成昊有勇無謀,還野心勃勃,密謀的那場政變,不但賠了自己的命,更連累祁煜風因此被祁明夏打壓得好一陣子抬不起頭。

故而就算祁成昊主動貼到汐瑤面前來,她也是不嫁的。

而祈裴元呢,雖他母妃李修儀是祁尹政一生最愛的女人,遺憾他卻蠢笨如豬,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簡直讓人懷疑他暗地里是明王的人!

也正因如此,雖他比祁璟軒還要年長些,每次皇上有意想封他為親王時,都會被煜王和明王兩黨以諸多借口壓制。

在汐瑤的上輩子,隨著祁煜風奪權失敗,祈裴元也被祁云澈下旨幽禁,只怕一生都不得自由了。

這樣窩囊的皇子,汐瑤對他是有多遠躲多遠!

再來說祁云澈……

重生許久,汐瑤連他的名字都要不想提及,更別說再次嫁與他,重演上輩子的悲慘命運。

她看透他虛假的溫柔,卻又不得不擔驚受怕,皇上早就在心里做了打算,將她指給他去。

說到那情和愛,汐瑤此生真的淡薄太多,甚至從未有所期待。

她求的,只是一生安穩,隨心所欲,痛痛快快為自己活一次!

之余她的婚事,早晚都要嫁,實非得已,她只能先下手為強,為自己打算。

撇開情情愛愛不說,祁璟軒和冷緋玉是這當中最好的選擇。

假使自己能讓他們其中一個先開口向皇上請旨賜婚,想來皇上顧及著冷家,應到不會拒絕的,從而就此避免她重蹈前生的覆轍。

祁璟軒是個孩子心性,但勝在單純善良。

這些日子,南巡的路上,哪怕他見到某個穿戴盔甲悶熱得汗流浹背的精兵,都會將自己的水袋遞上去,讓其一解酷暑之熱。

汐瑤琢磨著,若嫁了他,雖還是皇家的人,也定不會受什么委屈。

且是祁云澈登基后,祁璟軒便繼續閑游人間,逍遙自在去了,離那皇權十萬八千里。

況且退一步自私做想,有一天她遇上個能夠寄情的真心人,祁璟軒也定會灑脫與她和離,放她自由。

然而讓她顧慮的,還是他的身份!

冷家到底是大祁三大家族之一,煜王和明王都想她嫁給祁璟軒,讓冷家絕了爭奪帝位的念頭。

她若從了他們的心意,還不是棋子一顆?

且比前生更不值當!

但冷緋玉就完全與皇族無關了,他暗中支持祁云澈,最后承襲了定南王的爵位,領兵駐守雁城,與那繁耀的燕華國都,就此斷得干凈!

只他性情詭詐多變,強勢霸道,極難相處,更不懂憐香惜玉,汐瑤實在無法想象自己嫁了他之后會是個怎樣的情形。

這思緒再三輾丨轉,舉棋不定,她自個兒也是苦不堪言。

“汐瑤姐姐!”一聲脆生生的低喚,將她從那陣苦惱的情緒里拉回神來。

回身望去,便見袁洛星剛走進跨院,向她行近了來。

這里是距離京城八百里的中州腹地,乃祁國最大州,統共囊括十三個鎮。

說起此地,就不得不提如今的中州刺史慕容絕了。

這位刺史大人可不簡單,汐瑤對他再熟悉不過!他一早便得祁尹政之令,壓制河黍張家,聯系其他州,為祁云澈的帝王之路暗中鋪墊。

慕容家人脈單薄,卻個個似精打細算了才從娘胎里蹦出來,慕容絕年近五十,正室才生下一女,那慕容嫣便是日后響當當的慕容皇貴妃。

和當今手段了得的袁雪飛比起來,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多得她、袁洛星還有冷芊雅三個在后宮里你爭我奪,從而疏忽了正宮的皇后娘娘,才讓那個軟弱的慕汐瑤多活了幾年。

因此到了這中州,慕容嫣的目標那可是明確得很的,加之慕容絕為了討皇上的歡心,足足花了三個月準備,將還有十日才至的珞瑜節提前到今日來過。

一方面能夠彰顯中州繁茂之象,另一方面,自然是方便慕容小姐向云親王示好了。

所以早先隨著圣駕入城時,汐瑤從馬車中向外張望,已見城中張燈結彩,單是露天的戲臺子都搭建了好幾處,看是仔細布置過的。

想著這些時,袁洛星已經來到自己面前。

晚膳方罷,還沒得半盞茶的功夫,她已經從頭到腳煥然一新。

這天她特意梳了一個漂亮的雙環發髻,那頭飾和首飾看似不扎眼,細細打量卻能發現都是花了心思的。

上身青碧色的訶子,正是那胸前正中,大朵的牡丹將她那對含苞待放的酥胸裹在那花里,外面罩一件半透明寬松的玉子色紗衫,香肩隱隱若現,半胸呼之欲出。

而她下身則配了一條同色的荷葉裙,裙上再加一層質地輕薄的花籠,裙擺處綴著熙熙攘攘的白色瑪瑙珠子。

汐瑤只看了一眼,便能想象入夜后她行在斑斕的大街上,那一步一挪,輕微的弧度,都能讓裙上的珠子折射出動人的光彩來。

洛瑜節是大祁兒女們最歡喜的節日之一,相傳從前有個叫蘇珞瑜的女子,為與心愛的人在一起,不顧陳俗舊歸,沖破重重阻礙,與心愛的人廝守在一起,終是成就了一段流傳至今的良緣。

這中州便是蘇珞瑜的故鄉。

刺史大人將這一天提前到圣駕賁臨時,可謂煞費苦心,只是不知袁洛星今夜費盡心機的打扮,又是為了誰呢?

“妹妹可真美,就是那三月間的桃花見了妹妹,都要慚愧得凋落一地呢。”汐瑤將她望了一番,不吝嗇的夸贊道。

袁洛星被她贊得眉開眼笑,嬌嗔了一句,再奇怪,“姐姐怎還穿著白日里的衣裳?待會兒璟王他們就要來了。”

聽到那幾個的名字,汐瑤就腦袋疼。

更之余外面正熱熱鬧鬧的過著大祁最富盛名的情人節!

她實在不想擠到那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面繼續思想,到底是主動勾搭上誰,賣了自個兒求個安穩,還是隨波逐流,聽之任之……

扶著額角一側,她蹙眉做不適狀,輕聲裝道,“許是連日舟車勞頓,我人有些乏,想留在刺史府好好休息,今兒個我就不去了,你們盡興……”

“那怎么行?!”

還沒容她推辭完,祁璟軒已經說著話,同沈修文,還有祁云澈幾人一起大步走了進來。

汐瑤忙是起身,和袁洛星齊齊將禮數先盡了。

祁璟軒才管不上那么多,行到她跟前就蠻橫道,“我不管,你得和我們一道去,不然我就不去了!”

見璟王使了脾氣,沈修文未勸,只開口關心,“表妹身子有何不妥?可要請御醫來瞧瞧?”

“你人在馬車里,又不似那些奴才靠一雙腿走的,哪里有那么嬌貴?”沒等汐瑤回答,冷緋玉便語氣不善的質問。

這些天他可不輕松,要顧及圣駕所到下一處的防御,更要時刻留心路途中可能會發生的危險。

連祁璟軒都沒有他陪在皇上身邊的時候多,眼下好容易得了個放風的機會,聽到慕汐瑤哼哼唧唧,故作姿態,他當真不快!

而且他話中的意思,更有刻意奚落她,便是如此一個弱不禁風的將門之女!

汐瑤一聽大為惱火,凝眉便要與之爭辯,祁璟軒忙擋在二人中間,推了袁洛星與她,催促道,“快快,帶她去換身衣裳,這洛瑜節一年才一回,哪有到了此地閉門不出的道理?”

拗不過璟親王,汐瑤只好隨了他的心意。

有幾位爺在,她也不敢讓人久候,只換了身紗裙,在發髻上多加了一對鎏金蝴蝶紋簪,便又行了出來。

臨了從京城出發前,張嬤嬤和四婢考慮得周詳,為汐瑤可能出席各種場合筵席都準備了合適的衣裝。

她此刻穿的紗裙便是時下京城最受少女追捧的水紅色,雖上面沒有絲毫裝飾點綴,比起她平日里那些素得不能再素的,已經好了許多,瞧著倒是格外清爽飄逸。

不巧今日乃情人們相會的良辰佳期,祁璟軒只看了她一眼便一個勁的搖頭擺手,說她和袁洛星還有慕容家那三位小姐比起來,都能找個尼姑庵做假尼姑了!

更揚言下回再在路上遇到此等佳節,一定要找幾個老嬤嬤給她使勁打扮一番!

便是在他的連聲嘆息里,眾人出了刺史府。

隨行的還有慕容家嫡小姐慕容嫣,與她庶出的兩個妹妹慕容嬌和慕容青。

彼時天已黑盡,街上掛滿了彩燈,酒樓茶館如火如荼,路邊的雜耍瞧得人眼花繚亂,還有那街邊的小攤子,賣的小玩意兒雖都不值錢,卻精巧得很!

汐瑤同眾人擠在人群里逛著,這些在自京城中來的貴人們眼中看來,大多已不稀罕,圖個熱鬧罷了。

中州腹地的繁華,不比京城遜色,卻又比北方的皇城多出幾分南方特有的細膩與柔美。

這兒的男子身形欣長,長相斯文,女子多嬌小,面容更俏麗,又因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洛瑜節,加上圣駕在此,誰都想沾點天子龍氣,街上多是年輕翩然的身影,單是瞧著都心神蕩漾。

而祁璟軒幾個在出來前刻意向祁尹政請了旨的,身邊只帶了暗衛在遠處保護,尋常人看過來,最多當他們是專為洛瑜節和圣駕遠道而來,游玩賞樂的貴族公子小姐們。

一邊走,慕容嫣一邊同他們講中州的風俗民情,以盡地主之誼。

她說起話來溫和適中,不浮躁,也不會過于夸張,那態度端的是優雅大方,神情舉止拿捏剛好,讓聽的人越發興趣,就連不常與人說話的祁云澈,偶不時都會與她交談一兩句。

前世汐瑤就見識過她的手段,若非袁洛星仗著袁家勢大,就憑她那點小聰明,早就被慕容皇貴妃當螞蟻捏死了。

她那兩個庶妹倒頗為老實,中規中矩的跟了一路,不去搶長姐的風頭,也不敢搶。

可憐了袁洛星,今日明明有備而來,卻被莫名其妙的排擠在外,她又不懂中州的那些個典故,話都插不上半句,可急得她暗中跳腳。

汐瑤默默瞧著,偷著樂。

這熱鬧有什么好看的?

最復雜的是人心,那最奇妙的,更只有人心!

走了約莫快半個時辰,一行人來到城北集市。

這處乃祁國北上南下的商人匯聚之地,諸多生意買賣都在這個地方來往進行,若平日來望,便能見到另一番熱鬧的景象。

聽聞圣駕將至,商賈們便開始著實準備,將這處改造了一番。

放眼瞧去,戲臺子、比武招親、雜耍……比比皆是,到處都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那叫好聲更跌宕不斷。

祁璟軒最喜這些,看得雙眼發亮,忙不迭要往里面擠,卻被慕容嫣攔下,說帶他去瞧個新鮮的。

經她一語,這些在京城里見多了稀奇的皇族公子哥們,都不由來了興趣。

獨獨汐瑤清明,心說這偌大一個洛瑜節就在眼前,未來的大祁皇貴妃怎可能不施展其厲害,為自己謀取私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