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策,素手天下

夜涼如水,我們談談心(萬字)

夜風從門縫中灌入啦啦文學llwx,全文字,吹散了寢房里絲絲縷縷寧神的檀香。

手心里緊攥著鋒利的簪子,汐瑤坐在床榻上,床前的四扇琉璃屏風是實心的,只能依稀透過那縫隙看得少許。

方才她明明聽到門那處的響聲,可頃刻間又再沒動靜。

莫不是她聽錯了?

自顧詫異著,懸起的心還沒全然松懈下,就見外室轉折那處,一抹拉長的暗影悄無聲息的沒了進來琬。

“是誰?”她壓低了聲音警惕問道。

“我。”明朗清晰的回應,祁云澈完全移了出來,高大的輪廓,將將站至她能夠望見的那一處。

見汐瑤還坐在床榻上,小小的身形屈成一團,雙手揪著被褥,正對他的臉貌雖有些模糊,但不難看出她在怕藤。

“嚇著你了?”他問。

沉緩的聲線,乍聽之下平平無奇,卻叫她覺出調侃的味兒來。

她不能被嚇著么?

發生這么多事,保不齊皇上寵著顏莫歌的性子,人前演戲,人后就命暗衛將她擄走親自審訊呢?

“這么晚了,你、你來做什么?”將身前單薄的絲被收攏了些,同時將那簪子掖在床墊下,汐瑤沒好氣的問。

“你還沒回答我。”他說著,已然走進寢房,繞到床前,與她面對面。

先在泉池里他們就說好的,救了顏莫歌再說那件……事關她要不要等他。

四目相接,汐瑤仰起臉借著微弱的暗色探尋他的臉容,可房內太暗了,她望不清楚。

倒是他又重新換了身裝扮,墨發用一個鏤空雕花發飾高高束在腦后,五官因此尤為突出俊朗,即便只能看個大概,都令人覺得灑脫不凡。

穿著與最先在城外見到時的那身大同小異,軟甲加身,瞧著便是該在幽谷深林中施展的,縱然這不是她的閨房,可也不能這樣好闖啊……

夜半三更,他怎說來就來,傳出去她的閨譽就沒了。

看罷了,又在心頭一番嘀咕,半響,汐瑤才悶悶的冒出一句,“好晚了,不能改日再說么?”

說著竟困意上頭,真切的打了個呵欠,眼淚星子都泛了出來。

她好困,雖然前一刻都不覺得。

顯然她這呵欠太不識時務,祁云澈擰了擰眉,露出不悅,道,“等不及。”

“可是我還沒想好。”汐瑤亦不瞞他。

也是這會兒她腦子里才轉過了彎。單說此事,她應該占個上風才對,沒理由被他牽著鼻子走,處處被他欺壓。

暗暗決定下,再抬首對上他沉黑無邊的深眸,好心建議,“不若……王爺還是先去圍獵吧?”

自來大祁的貴族男子們就是要在夏獵中盡情的表現施展自己,況且第一場圍獵便在這兩日結束,到時皇上會領著群臣親自去驗收成果,若不討得龍心大悅,挨罰事小,丟了臉面才是大。

難道云王殿下不擔“六夜言情”,全文字心么?

豈料她話說完,祁云澈恍似不經意的輕笑了聲,“獵場有緋玉在,無需多憂。”

說罷,他竟然向她靠近去!

汐瑤陡然一僵,揪著被褥就往床里縮,不想正如了他的意,傾了身形,穩穩當當的往床邊一坐,脫下靴子,他竟然就……躺到她旁邊去了!

“你——”

“慢慢想。”雙臂交疊在腦后,祁云澈舒服的呼出一口氣,他不急,他等著。

這床還挺寬綽,容他舒展之后,她縮在那角落里,二人之間居然還能拉開些許距離。

悠悠然側眸望去一眼,見那人兒緊繃全身,思緒完全專注于他,生怕他會做些什么逾越之事,沒來由的,祁云澈郁結的胸口松活了少許。

他也知自己不該在此,可只要想到她與顏莫歌共處一地,心就如何都放不下了。

更之余圣意已下,夏獵這段時日她都要在這里,伺候另一個人,怎叫他不吃味?

汐瑤從沒見過祁云澈耍賴的模樣,總算在他與顏莫歌之間找到肖似之處,果真血濃于水,是親兄弟!

僵得片刻,她縮手縮腳的緊張出一身冷汗,夜風滲入竹樓,一陣陣涼悠悠的卷來,她又感到有些冷。

稍適挪了下四肢,睜大的瞳眸一瞬不瞬的盯住身旁那男人的臉容,她泄氣,“你這樣弄得我心緒不寧,根本想不出所以然。”

再者她也不相信他能一直賴著不走,天亮了,他定要離開的。只這會兒兩個人共處一室,說不出的別扭。

她還沒忘了初來東都那晚發生的事。還有前半夜在泉池里他亦真亦假的說的那些話,不曾料想祁云澈是個那么霸道的人,萬一他真的做了什么,莫說她以死相抵,對他,她從來就無從抗拒……

回想前一世,無論他笑容多么溫暖,對她說盡多少柔情蜜意的話,她總覺得他內心某處自己從不曾靠近。

此時呢……

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祁云澈,幾近讓她措手不及。

無法做到置之不理,而讓她立刻給他想要的回應……她做不到。

“想不出來?”祁云澈根本不是為這個來的,眼下他只想和她呆在一起,只要移動視線就能看見她,伸了手就能觸碰到,他就覺得舒坦非常。

“那就先躺一會兒,你不是困了么?”心事重重的在林子里穿梭了幾日,他也有些乏了。

汐瑤不動,面上更加為難。

祁云澈知道她顧慮什么,繼而再道,“我什么都不會做,躺下吧。”

她恍若未聞,像是陷入深思,直到他轉頭看向她,才聽她問,“你拿什么保證?”

祁云澈蹙眉,“若我真要做什么,你可能阻止得了?”

她把他看成什么人了?誠然他想要她,怕是她想求個死都難。

語氣不善的質問罷了,他感到身旁那一小團輕微的動了動,接著,就沒有下文了。

“慕汐瑤。”他驀地反映過來,不可置否的冷冷一笑,“你戒心竟是重成如此!”

“不可以么?”靠在床榻的角落里,她眼眸逐漸適應了那片幽暗,亦將他的面容看得更加清晰。

早不如前生懵懂無知,更清楚最大的籌碼便是自己,身子要是輕易給了他,她還有什么值當的?

她尖銳反問,祁云澈何其聰明的人,隨即體味她話中的艱澀,頓時什么都明白了。俊容上那層冷笑也化作無可奈何,“不愿意信我么?”她的處境他從來都比任何人清晰明了,只不曾想骨子里這般要強,誰也不肯相信。

他何時背棄過她?

約莫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傷人,汐瑤才松口細聲道,“不信的話你還能好端端的躺在這里……”

換做其他人,她定用那支金簪扎破來人的眼珠子!

說完,狀似乖巧的在他身旁平躺下,都不等他徹徹底底的舒順一口氣,她又道,“但也不完全信。”

他真的珍惜她,就不會隨意對待她。

可是明日的事情誰能預料呢?她有些……膽怯。

祁云澈權當她人小心思大。她話里的意思只差沒明說這床上某處藏著她防身的利器,終歸她還是信他的,所以沒拿出來對付他。

不完全也好,只要比其他人多就足夠了。

靜……

兩人不再說話,卻是齊齊睜著清亮的眼,任由思緒漫無目的的飛舞,毫無困意。

隔了好一會兒,祁云澈先出聲道,“睡不著?不如與我說說此行。”

“有什么好說的。”汐瑤雖睡不著,卻不想說話,覺得就這樣躺著發呆很好,“你想知道的話,去問你的長隨不就都清楚了。”

他笑,“你怨我沒有去?”

“不能怨么?可是你去與不去我都想不開,所以干脆別說了罷。”誰還不會講幾分道理。

只她與他之間,計較下來還真是說不清楚。

最初時,祁云澈總以為她每每故意要和他叫板,時日長了才發現她是在與自己過不去,她讓他困擾,何嘗沒有先擾了自己?

這夜正好,靜靜的,尤為適合談心。

“既你什么都知道,為何不信我一次?”分明連祁璟軒那幾個都看出,她快守不住了。

“就是因為什么都知道,所以才不敢輕易相信啊。”越說汐瑤越是混亂了。

她知道前世,她看著今生。

她清楚身旁的祁云澈與那個祁云澈的相似之處、彼此分別,不能夠混為一談的。

那些確定,不確定,似真非假,可是……

轉過頭輕輕瞥向身旁的男人,她茫然的臉容恢復幾許清醒,“你真狡猾。分明在皇上面前,你身不由己,連自己都無法完全掌控,卻要我十成十的與你信任,憑什么?”

憑什么呢?

沒有立刻回答,他亦是轉身來牢牢望著她,溫柔的詢問道,“你說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說說,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藏在她心里的秘密,直覺與自己有關,祁云澈早就想聽個完全。

拉了拉被子,汐瑤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眸光卻堅定了,“我不想說。”

“好。”祁云澈干脆得很,“那就等你想說的時候。”

夏獵還長,她住在竹林里既方便又安全,他可以日日來,夜夜來,就不信她能每時每刻都守得固若金湯,密不透風。

許是彼此間往來過招太多次,汐瑤當即聞出他弦外之意,“對我步步緊逼,你覺得有用么?”

“作用不大,但有好過無。”他何嘗不是被她逼得唯剩下這個辦法。

“與其這般……”別扭的向他遞去一眼,得他示意的揚了揚眉,她才猶猶豫豫的繼續道,“王爺不如想想自己的親事。”

“你在意?”王爺最會的就是舉一反三,借力打力了。

他側身躺著,單手做枕,狹長的曜眸瞇成一條縫,幽暗的眸光在里面閃爍,猶如一條星河,薄削的唇淺淺抿合,上揚出十分愜意的弧度,汐瑤見狀,明白她問進他心坎里,暗自感到好笑。

遂也側轉了身面對她,笑呵呵的道,“在意啊。前夜皇上才下了旨,讓奴婢夏獵這段時日在竹林寸步不離的伺候顏公子,‘在意’是什么滋味,王爺不是最清楚的人么?”

話罷,她似聽到誰的牙在咯咯作響。

他要是不在意,這夜就不會不顧禮數還有地位身份,出現在她的眼前了。

慕汐瑤不太聰明,卻不是個蠢人,“我想好了。王爺先把與賈小姐的親事妥善處置罷了,再說別的吧。”

說起賈婧芝,別人不知,祁云澈卻是太知道她心里那個人是誰,故而語氣因此變得意味深長起來,“本王不想娶她,她想嫁的亦早有他人,在此事上,你應當承擔些許責任。”

“與我有何相干?!”汐瑤話音平地拔起幾丈高。

她還能左右皇上與誰指婚么?

“她原先與誰定了親事?”祁云澈不慢不緊的問。

“冷緋玉啊。”這不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事么?

“那便是了。”云王煞有其事的將他尊貴的頭顱輕輕點了點,汐瑤恍然大悟!

賈婧芝是何等清高的人兒,京城第一才女,那舞文弄墨的只看她那大哥哥沈修文就知道骨子里裝的都是氣節。

冷世子與武安侯遺女暗生情愫,兩情相悅,早成舊聞。莫不是被賈小姐當了真,故才親自退婚……

汐瑤啞啞說不出話來,面色不停變化,很是不可思議。

容她想得差不多了,祁云澈才志在必得的輕聲笑來,只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和他才是一對,若不是她自個兒卯足勁瞎搗騰,指不定她早已是云王妃,他名正言順的妻了。

對他所嘆,汐瑤不以為然,“敢問王爺,若我是曾經傳言中弱不禁風、懵懂無知的慕汐瑤,你可會上心?”

“是你先來招惹我。”他提醒道,眸中泛出一絲狠厲。

他怎會預料,自己平白無故就被眼前的小丫頭亂了心神。

再言,他識得她時,她已經是這個樣子,從前那些傳言對他來說重要么?

偏她白目得很,與他直視著便能做到沒有心肝,“你可以不理的。”

祁云澈深深一窒,登時沉面,額上青筋也止不住的突跳起來。

好言惡語不是,威逼利誘不是,打……他又舍不得。哪里下得去手。

兜兜轉轉繞了好幾個圈子,她和他都太清楚,即便沒有和賈婧芝的親事橫于他們之間,她也不會輕易松口,對皇宮,還有將來那個后位,她不似別的女子那般向往,總唯恐避之不及。

今日被她糊弄過去,明日就說不準了。“王爺,你很生氣嗎?”看到他上火的模樣,汐瑤說不出的舒坦。生氣也是一種情緒,因她而惱火,是她的本事。

“我生氣能改變什么?與你一時痛快?”

“那你到底想怎樣?”

二人態度急轉,看來今夜是談不攏了。

僵持中,忽然房外響起個話語聲,裳昕道,“公子,你怎在此?是擔心慕小姐睡不安穩么?”

顏莫歌在外面?!

比肩躺在一張床榻上的那雙人均是怔了一怔,說了那么久的話,不想有個偷聽的,想必這會兒正不亦樂乎吧。

靜了少許,才又聞顏莫歌訕笑,“本公子關心一下心上人都不可以么?啊,今夜月色不錯,裳昕你覺得呢……你這是什么眼神?”

他裝不下去了,索性板下臉,故意揚聲道,“三更半夜的,有人都偷入閨房了,本公子覺著此處涼快,坐一會兒不行么?”

這竹樓是他的,他就是要正大光明的聽!

聞言,汐瑤和祁云澈不明就里的對望彼此,同是感到無奈,但汐瑤很快覺覺自己還在與他慪氣,立刻不甘示弱的瞪他一眼,轉過身去!

再聽裳昕道,“公子覺得慕小姐的閨房是那么好進的?明擺著兩廂情愿,人家多日不見,被公子爺攪得不是滋味,還不能與個清靜,趁著夜深交個心?”

“是啊。”又一道聲音傳了來,約莫不在屋外,而是站在竹樓下面的。

接話的是裳音,拉著不著邊際的調調與樓上的唱雙簧,“我們公子爺何時變得如此不近人情了,皇上明明都允了讓慕小姐夏獵這段時日在此,難道公子對自己沒有信心?”

“怎會?!”裳昕這聲實在太抑揚頓挫,不見臉容,都能想象她驚乍,“奴婢對公子有信心!”

這句應是對著顏莫歌說的,音落汐瑤就忍不住撲哧了聲。

好想出去看看顏公子被自己的奴婢惡整的模樣。

“罷了罷了。”顏莫歌朝天冷哼,“要好早就好了。”他惡聲惡氣,更不看好,“得一個時辰天就要天亮,能說出花來?扶本公子回房休息。”

裳昕道了聲‘遵命’,腳步踩在竹樓上發出與寂夜格格不入的響聲,漸行漸遠。

汐瑤豎著耳朵仔細聽顏莫歌罵罵咧咧,半響才消停,心里正道那也是個孩子心性,頑劣的,身后,祁云澈忽而妥協道,“我們互退一步如何?”

多得外面鬧了這么一出,他思緒反而清晰許多。

與這倔丫頭僵持著不是辦法,天一亮他就要回獵場,她又是個愛多想極善變的,這夜若然說不清楚,沒準她明天就變卦,當作什么也沒發生。

素來祁云澈就是個務實行動的人,他看上的,即便不能立刻占為己有,也要盡最大所能將其攏絡。

香粥在眼前,可以喝,他絕對不會只光看著,讓他嗅嗅那碗里飄出來的味兒就作罷?決絕不可能。

“我為何要退?”汐瑤想不通了,她早就無路可退。

“你心里無我,可以不退。”

撂下狠話,更不給她反駁抑或者說違心話的機會,抓過她向外那只手,迫使她與自己十指相扣,他溫言細語,“留在我身邊,“聽潮閣”,全文字我只與你相守此生。”

云王不愧是將來要君臨天下的帝王,連情話都說得如此高深。

誠然,他有尊貴的身份,無匹的姿容,顛時之權就在他手中,他說那滿懷溫柔今生今世只與一人,哪個女子不會心動?

可這是有代價的。

宮闈深深,她要耗盡一生將自己囚在其中,縱使得他萬千寵愛,就算他長夜只和她共枕,那三千粉黛卻不能不在。

她還能如前世一樣生生視而不見?

但相比那不爭卻下場凄慘的前世,這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他說的互退一步,著實動搖了她,因她心里的那個人由始至終都不曾變過。

“你可愿意?”汐瑤沉默不語,祁云澈再問。

從前他覺得都無所謂,只消有皇后風范,能協理后宮事務,不太麻煩,身邊的女人是誰都可以。

可是她出現了,只要與他有關,只要在他眼前,無不是理直氣壯,沒緣由也好,久而久之連他都深信不疑,她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本該如此’。

怎他終于不再去追究何時開始深陷其中,又為何會深陷時,反倒她要竭盡所能的逃離?

他不允許。

扣住她纖纖素指的手不由又重了一些。于他而言,已經克制了許多,生怕不小心就弄傷了她。

察覺這微乎其微的舉動,汐瑤更加糾結,思緒極為混亂,又清晰非常,連開口出聲,自己說的話語都似不太真切。

“你一定要繼承皇位嗎?”

她沒有上一世那么傻了,老天不會再多給她一次機會,她要珍惜此生,只為自己活。

今生的慕汐瑤,自私得想要擁有他的全部。

奈何不再有回應。

那只不斷傳與她溫度的手掌久久僵滯,她的疑問已不需要回答,那是一定的。

大祁未來的天子,不是非他莫屬,而是非他不可。

“怎么不說話了?”她輕輕的問,還是想聽他親口說,她是個固執的人,前世就是了。

祁云澈拿她沒有辦法,將她完完全全攬進懷抱里,如實道,“對不起。”然后再道,“一定。”

“真是太可惜了。”和她想的還是差了一點點。

他埋首在她后頸,深深的嗅她身上干爽的花香氣息,被她柔軟濃密的發淹沒,“汐瑤,你在拒絕我么?”

他生來就不能只為自己活,此生若為情,只這一次就足夠了。

拒絕,她不是不怕的。

好不容易可以重來,他不能和她一起么?

“我想要一個人與我細水長流,看花開花落,云卷云舒。沒有大風大浪,粗茶淡飯也能夠很開心,我們靜淡相守,一點一點的變老,晨曦而作,日落共息。平平無奇的午后,我煮茶,他捧書卷在旁邊看,不時與我一眼,我就覺得那樣很美。”

聽她字句緩緩道來,祁云澈忍不住在腦中將那畫面描繪出來,而后應聲,“確實很美。”但是她只要那樣的?有所改變就不行?

汐瑤想了想,繼續道,“不過,我爹爹在世時曾與我說過,人無完人,事無絕對,要曉得知足。你很好,在我心里,只是和我想的有些許不同,你……容我想想罷。”

在她心里,所以不是無路可退,而是退了,身后便只有他。

總算肯說實話。

祁云澈松下一口氣,“好。”

將她又抱緊了些,早就察覺懷中柔柔軟軟的身子太過冰涼,他擔心她的心不知何時也冷了去。

汐瑤任由他抱著,能說出那番話已是鼓足莫大的勇氣,言畢之后竟有些目眩脫力。

她先招惹了他,為什么他要應?他如果絕情一些,讓她早早死了心,斷了這孽情,從此各不相干,不是也很好嗎?

哪里有那么多盡如人意。

夜太深,她真的困了,禁不住閉上眼,意識越發深沉,恍惚間,耳邊仿似有人輕聲,說,“不知道為什么,只要你在,我的心就會跳得與尋常不同。”

她微微笑。

原來你也嘗過這滋味。

次日,汐瑤睡到日上三竿才勉強起身,且還是被自己餓醒的。

祁云澈早就不在了,只床榻上還留有他身上冷香的味兒,她嗅了嗅,尋到少許,便不自覺的溢出笑來。

白日里,此處更顯清幽。

她走出去,灼目的耀陽全然被望月峰遮擋住,天光在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色中顯得柔和無比,遠處的群山層疊起伏,散不盡的薄霧里翩然彩蝶。

泉水聲依舊在耳邊跳躍著,還有顏莫歌喋喋不休的話語聲,格外的舒爽。

置身隱沒山中的竹樓間,誤入了世外桃源。

在竹林的日子很愜意,簡直讓汐瑤樂不思蜀。

顏莫歌自有大把奴婢伺候,端茶遞水的活兒根本輪不到她,她留在此處,反而成了混吃混喝的閑人一個。

裳昕廚藝了得,又在御膳房耳濡目染過,連著數日,每天的膳食竟都不重樣。

汐瑤摸著自己的腰,覺得好像是豐盈了些,但美味在前,她難抵擋,也就自欺欺人的不去在意了。

這幾天祁云澈不曾來過,只派阿鬼送了一對黑色的小豹子,說是給她逗著玩兒,消遣個樂趣。

初時得來,她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喂養。

心思里也不是沒道過稀奇,別人送女子都是些兔子小鹿,孔雀、仙鶴……怎的云王眼光獨到,頭一回送的是難看的刺猬,這一次竟然是兩只養大了會吃人的猛獸!

顏莫歌興趣濃厚,當即命暗衛去山里抓來野兔山雞,只可惜小豹兒還在吃奶,根本啃不動那些,連著餓了兩天,差點咽氣。

對此顏莫歌急得上火,差點沒派人去城中給豹兒尋個奶娘來。此混得不行的念頭被汐瑤生生掐斷,不能任他草菅人命。

后來多得裳音提議,說貧農家奶不起孩子便用米糊去喂,眾人一試,當真可行,這才將兩只小家伙救了回來。

身在山中,養猛獸,吃野味,過得比神仙還逍遙。

顏莫歌見她太閑,便命裳音取來顏家的賬簿給她打理,當真擺出一副非她不娶的黑心臉嘴。

汐瑤并不推辭,趁此機會摸清大祁第一富的底細,于她來說極好。

好日子總是會到頭,片刻安寧她珍惜,更隱有畏懼,若能躲一輩子固然好,可是躲不了那么長。

閑時匆匆,東都夏獵已得足月。

那雙豹兒眼看著就長大了一圈,初初時候路都走不穩,扔只兔子在跟前還會縮手縮腦的躲閃,現下已會摸進顏莫歌的房,逗他養在瓷盆里那些價值連城的錦鯉。

而顏公子的臉色早已恢復如初,和汐瑤斗嘴連氣都不用多喘,罵起下人來越發的妙語連珠,尖銳寡毒。

這段時日也并非不問世事,裳昕每日都會來往于山上的行宮之間,外面發生的事,住在竹林中的人盡數悉知。

實則夏獵時,忘憂山上鮮少有皇族長居,倒是鶩莽山那邊的離宮每夜都有酒宴,熱鬧非凡。

這當中有兩件值得一提。

張家嫡孫張清琰是個不折不扣的草包!第一回圍獵時不慎從馬上跌下,不但摔折了腿,還害得同隊的武狀元險些命喪黑熊之腹。

說起這件來,不止命婦貴女們當作茶中的笑談,饒是那些有臉面的大臣們都會背著張大人的面說笑兩句。

聞得此事,顏莫歌不改毒舌本性,一邊嫌惡的對那張清琰冷嘲熱諷,一邊又命裳音給張公子送去上等藥材。

何謂奸商,只消望他一眼便知。

其二件,還是和張家有關。

裴王妃有喜,身孕已得兩個月,圣上龍心大悅,才幾日功夫就賞賜了好幾道,更命御醫從旁小心伺候著。

無論皇權之爭有多慘烈,對于孕育皇家子嗣,從來都不會閑多。

慕汐靈有了身孕,汐瑤聽來微有詫異之余,還是為她高興的。

畢竟自己前生也曾有過將為人母的感受,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再無那么親厚的骨血。

她聽得樂和,面上不覺露出寬慰的笑意,顏莫歌見了便罵她蠢,只道血緣不可信,那么快就忘了她二叔舉劍相向的事了么?

汐瑤懶得與他爭辯。這事與事之間哪兒能全做相提并論?

她都輕易不敢再拿上輩子和今生比,若要說不同,最先改變的是她慕汐瑤。

故而對于祁云澈,她既答應了好好想想,當作新的伊始未嘗不好。

這天午后,顏莫歌一改常態,讓裳昕送汐瑤回山上的行宮小住幾日。

望月峰下有竹舍一事相當隱秘,不得幾個人知,她長此不見蹤影,就算有圣意在,那些與她要好的皇親國戚尋不到,找來這里事小,擾了清靜事大。

先她不明所以,聽著覺得理由正當,便應允了。

算算日子,才想起又逢十五,夏獵殺戮太重,帝后要在行宮的佛堂沐浴齋戒,誦經三天,為萬物生靈超度。

皇上與皇后都回了忘憂山,其他人自然跟隨,那些多在深林中狩獵的貴族男子們,正好趁此機會做休整。汐瑤回去露個臉面,實在應該。

而顏莫歌會有此舉,回山的路上被裳昕點破,道是國師和云王這夜要來與他過血,她們公子不想汐瑤和祁云澈見面,才有心將她支開。

那人兒聽了唯有哭笑不得,她有許久沒見祁璟軒,平寧和打廣告應該也會來尋她,行宮中那座藏經閣也不曾打理過,想來瑣事頗多,回去一趟也好。

山中一日,塵世千年。此話說得一點不假。

汐瑤在竹舍里住了一陣子,回到行宮,滿眼飄入那些井然有序的宮婢的身影,一時間,竟然有些難以適應。

回到自己久違的跨院,還沒坐得半刻便有人來,她那有孕在身的三妹妹,裴王妃有請。

說起慕汐靈,即便不得顏莫歌提醒,汐瑤也不會太掉以輕心。

張恩慈的死多少與自己有些關系,縱使她得過她兩次相助,其背后真正的目的,恐不會只是樂于助人那么簡單。

找上門來亦是正好,她早已等了許久。

到了翎逑殿門口,才知張家主母前一刻剛到,還領了璃雅郡主一起,此時正在殿內的庭院中與裴王妃話家常。

宮婢進去通傳,汐瑤在外做等候,心思里暗忖著張家的人,沒顧著身后的連連喚了她好幾聲。

驚覺來,回身去望,不是慕容嫣又是哪個?

唉,汐瑤心里嘆,面上沖那外表端莊的女子笑,只道是好久沒與這些人兒斗了。